“如今,只剩下吾等三人守此城邑了。”
崎齒嘴角有些苦澀:“老者、愚者、還有我這個寡者。”
這一幕真是諷刺,當汝陰危在旦夕時,保護它的卻不是其封君斗然,不是項言,而是這樣的三個人。
崎齒有些悲觀,他不覺得,依靠區區三名墨者,就能讓墻垣低矮的汝陰抵御住秦軍進攻。
他問鄧夫子道:“夫子曾對我說過,古時也曾有懂得守城方法的人,但對內不親撫百姓,對外不締結和平,自己兵力少卻疏遠兵力多的國家,自己力量弱卻輕視強大的國家,結果送命亡國,被天下人恥笑……故而助人要慎重對待,弄不好,懂得了守城的辦法反為身累。”
“吾等如今,是否也被自己的守城之術所累?”
“是契約。”
鄧先生雖然老邁,卻也同他們一樣,穿著短打褐衣,在城頭忙活,他說道:“歷代巨子有遺言,若有強者欺弱,大國侵小的不義之戰,弱者小者向墨家求助,墨者不得拒絕!”
因這契約,兩百年來,不知有多少墨者死于守城之戰里,但他們依舊前赴后繼,仿佛自己的犧牲,可以化作薪柴,讓理想之火永不熄滅……
鄧夫子轉過身,指著城下那些在楚國封君和墨者安排下,來城墻邊協助守城的本地居民:“秦楚兩年三戰,民不堪命。且今秦軍入楚境,芟刈(shānyì)其禾稼,勁殺其子弟,萬民驚怖,視秦為虎狼。相比于秦,他們當然是弱小者,此時此刻,他們最期盼的,是能助他們將虎狼擋在城池之外,不要使其咬噬自己性命的人。”
他又指了指那些在大難臨頭之際,總算放下了高貴的封君卿大夫身份,也讓妻妾編入行伍,在城下燒水幫忙的封君卿大夫們:“這些平日里的富者貴者,然秦軍破楚,斬其樹木,墮其城郭,填其溝壑,奪殺其牲畜,焚毀其祖廟,遷其重器。眼下,他們也是無助的弱者寡者,若再不奮力自救,便只能淪為魚肉了。”
墨家并非無選擇地加入每一場戰爭,而是當弱者發出聲音,希望得到幫助時,他們才會卷入戰局,并且永遠都站在弱者一邊。
強大的人單方面的殺害弱小的人,是決不能允許的!
這讓崎齒想到了自己,當他在亂軍危城之中茫然無助時,就是墨者救了他。
“再說了。”
鄧先生笑道:“這城也不一定守不住,汝陰雖然城池不高,但十分堅固,守城器具備,柴禾糧草充足,這便是我讓人棄胡城而集中于此守備的原因。”
“弟子明白了。”
崎齒點了點頭,略為動搖的心安定了下來,他又開始走到軍民中間,向他們發出命令。
大批百姓群聚集在城頭,為城垛加添磚塊,進展不錯。但另一方面,城墻下面滋生的那堆搖搖欲墜的建筑,又十分礙眼,它們緊貼城墻,活像附在船身上的藤壺,其中有商鋪、酒肆和人家,以及便宜娼妓的女閭。
按照墨者守城的規矩,城內十步之內的建筑,都必須清空,半點不留,否則很容易被敵軍拋射的煙矢點燃,引發混亂。
安排人去拆除這些建筑后,崎齒又對一個楚**吏補充道:“在城內,凡是城外箭能射到的地方,一切柴草堆和房屋都要抹上一層泥。”
他負責指揮城下籌備守城,而苦離是個笨人,話語不多,只是掛著劍,去幫助百姓們扛沉重的土袋。
而鄧先生,則是他們的主心骨,此時正在城頭讓工匠們安放墨者的利器:連弩車!
這種置于城墻上的機械,用大小一圍五寸的木料做一個弩床,床重一百二十斤,可陸續射出長十尺的大弩箭六十支,殺傷力極大!但需十個人才能操作,鄧先生只能臨時教導一些城內的弓弩手,希望此物在御敵時能派上用場。
三位墨者及城內三千兵卒,五千百姓緊張的御敵準備,被傍晚時分急促的鳴金聲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