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楚言替我問問,這些人為何哭泣?”
這是把我當翻譯官了啊,黑夫只能如實問了。
卻見那彈瑟的楚國樂官卻也不跪,仰頭用濃重的楚言道:“小人乃楚大夫鐘氏之后,世代做樂師,方才看吾等頭上依然還戴著楚冠,手中樂器彈奏的也是楚音,再想到楚王已為將軍俘虜,楚國也已覆滅。小人不能如上柱國和公主季羋一般殉國,反在此鼓瑟以娛秦人,不由羞愧難以自抑,如今只求一死,還望將軍成全……”
黑夫轉述之后,在座軍吏都勃然大怒,起來按劍要殺此不忘荊楚的樂官。
王翦卻擺了擺手:“楚國初滅,楚人心懷故國實屬尋常,若是如此便要殺,這壽春城內十萬百姓誰人不可殺?楚國境內數百萬生民誰不能殺?”
他揮了揮手,讓人,將這些樂官、女子驅散后,起身朝所有人敬酒道:“諸君征伐辛苦,軍中無以為樂,只能以薄酒犒之。”
飲畢后,王翦卻又嘆道:“許多年前,我叔父王齕曾在穰侯的宴饗上,見過造訪秦國的荀子,當時荀子在和穰侯談論兼并與堅凝之事。”
“荀子說,兼并是容易的,唯堅凝卻很難。齊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奪之;燕能并齊,而不能凝也,故田單奪之;韓之上地,方數百里,完全富足而趨趙,趙不能凝也,故秦奪之。故能并之而不能凝,則必失!”
“如今秦已并韓、魏、趙、燕、楚,接下來的事,便是凝固,使天下為一,諸侯為秦臣,百姓為秦民,故我才在項燕死后,下令嚴禁殺俘,不得肆意擄掠欺凌楚人,便是為了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
“眼下楚王雖俘,壽春雖克,但楚國還有淮南、江東未附,二三子亦不能掉以輕心,不過對各城邑楚人,亦不必以敵國之人視之,必使之歸附,秦軍才能在淮北淮南站穩腳跟,徹底掃滅殘楚!”
一席話畢,眾軍吏紛紛應諾,就在這時,外面也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擊掌聲。
“王將軍此言甚善!不但為大王兼并楚國,還要為大王凝固之,非但是善戰之將,亦是善守之將!”
一位身著御史官服,身體魁梧,留著長須的中年人從外走來。
“這是誰人?”黑夫看向章邯。
“是御史丞,馮去疾!千石大吏,更是大王最信重的臣子,他不是該在咸陽么,怎么來壽春了!”
章邯面色微變:“難道說……”
馮去疾與王翦見禮后,也道明了來意,從袖中抽出一張明顯蓋了鮮紅大印的帛書來。
“請王將軍與眾將士聽詔!”
黑夫連忙隨著章邯的動作,眼看從王翦到李由、章邯,都只是起身作揖,不由暗暗松了口氣,看來這年頭在軍營里聽王命,是不用撲通跪倒的。
卻聽馮去疾大聲道:“維二十四年,時在仲夏,陽和方起。王自咸陽東游,巡畢三川、潁川,至于陳郢,臨照新土。聞大庶長已破項燕軍,殺其柱國,陷其都邑,王心甚喜。今令大庶長王翦,及有功將士押解負芻,及荊國群臣至陳,見王于舜墟,揚虞定三苗之威,享《六月》凱旋之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