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們更加失望,這時候,長江上風浪漸漸大了起來,船只動搖西晃,波浪打在船體上的聲音,孩子的哭聲,嘶啞的咳嗽,響作一團,到了夜間,更有人暈船嘔吐,船倉里的味道極其難聞……
他們的顛簸一直到船只進入彭蠡澤,才稍好了一些,看著眼前廣袤的湖泊,來自南郡的人們仿佛回到了云夢澤畔,心情開始漸漸變好。
但在九江停泊時,同船一人在水面清洗被污物弄臟的衣裳時,被一條丈余長的大鼉(tuó)拖入水中,伴隨著她漸漸遠去的慘呼,湖泊內染紅了一片……
移民們的心情再度低沉,旅途疲憊沖淡了他們僅剩的一點新鮮和期待,就這么默默無言地到了敷淺原登岸,再也不關心彭蠡澤的壯麗,也無視廬山的奇秀,他們只關心到了地方后,自己能不能得到官府承諾的土地,是否要在一片草澤中開辟荒地,夜晚在窩棚里瑟瑟發抖聽著外面野獸的咆哮。
越是往南走,他們越失望,比起南郡來,贛水下游實在是太過偏僻荒蠻了,甚至會連走十里見不到一個人影,而偶爾遇到人了,也是不通夏言的揚越人,紋身斷發,站在水邊,用晦暗不明的眼睛看著移民。
“吾等今后,恐怕就要和蛇蝎共處,與蠻越共生了。”走在興旁邊的贅婿有些絕望,他寧可孩子世世代代做贅婿,也不情愿來到這樣的地方。
然而,當他們穿過一片樟樹林,來到贛水之濱時,卻紛紛睜大了眼睛!
本以為,仍是草莽叢林的贛水東岸,卻有一座嶄新的城邑憑空出現!
它規模不算大,只有四里見方,四面夯得厚實的墻垣方方正正。城內情形眾人不得而知,但城外除了嚴嚴實實的道路外,還有一排排營壘屋舍,這是先前筑城的兵卒、隸臣們住過的,現已騰空出來,等待新主人的進入。
而那些披甲帶戈,十人一列,在水邊巡視的秦軍士卒,又給了移民們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黑夫的手下們本就是南郡人,在這邊悶了幾個月,眼看來了許多老鄉,也不管他們之前是什么身份,紛紛隔著贛水熱情招呼起來,待眾人渡過來后,又有百將、屯長安排士卒,為他們張羅第一頓飯食。
久違的熱湯飯吃下肚,又見到每家每戶都有一間能遮風避雨的小窩棚,移民們不少人已是熱淚盈眶。
這情形,比他們想象的好多了。
“南昌,這名真好,和南郡一樣,也有個南。”有人如是說,似乎這個簡單的理由,便能讓他們對這個新家多了幾分親切。
興卻吃了一半,猛地愣住了,他看著一位被兵卒、軍官前呼后擁,來巡視移民情況的秦吏,怔怔出神。
已經恢復希望的贅婿推了推他,興才醒悟歸來,興奮地指著那秦吏遠去的背影道:“當時將我抓獲的亭長,就是他!”
贅婿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后生,可不敢胡言!我聽旁人說,這可是本地最高的大官,是縣令,是司馬,是建了這南昌城的人!怎會是數年前抓了你的小亭長呢,你一定是記錯了。”
“真是他!”
興有些激動,他依然記得,那個臘月雪后的寒冷夜晚,年幼的他被同黨們逼著下到墓室里搜尋明器,上面的人卻遭到了突然襲擊,外面風聲嗚嗚地吹,嚇得他半死,抱頭痛哭之際,正是此人將他拉拽了上去……
“他雖然裝束變了,還蓄了胡須,但那黑面,那眼神,我此生都不會忘!”
……
黑夫并沒有一一問候移民,他粗略看了一圈后,便與章邯登上了南昌城頭,注視這幾個月他們共同合作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