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牢牢記著祖父之言,侍奉兄長陳伯如父,侍奉嫂嫂如母,對陳平,也舉案齊眉,十分體貼。
她善解人意地說道:“良人應該去咸陽赴宴,我自有伯嫂和隸妾、傅姆照顧。”
但她隨即又皺眉:“只是……”
得到妻子體諒,陳平十分高興,追問道:“只是什么?”
張氏臉色有些緋紅,不知該不該提及那事,憋了好久才輕聲道:“我聽鄉中有傳言,說那黑夫之所以看中良人,是因為……因為……”
她偷眼看陳平英俊又帶著一絲儒雅之美的面龐,欲言又止。
不用多說,陳平已經明白妻子意圖了,脾氣很好的他勃然色變,罵道:
“此乃鄉中鄙人嫉妒妄言!當年便誣我盜嫂,如今又出言誹謗中傷,用心何其歹毒!你且想想,且不說黑夫看中的,是我的才干,就說他即將婚配,信中不乏娶到新婦的欣喜,豈是喜好龍陽之人?”
……
陳平十月中旬離開了家,乘著張負贈送的馬車,一路向西,途徑已成一片廢墟,夜間似有無數鬼魅飛舞的大梁。過潁川郡新鄭,在三川郡洛陽停頓,觀周人舊俗,又同無數商賈、士庶一起,在函谷關接受檢疫。
因陳平有黑夫的喜帖和附贈的符節,所以人可以順利入關,但拉車的馬卻出了問題,被檢疫出有疾病,遂被扣留,陳平只能用隨身帶的金帛在桃林重新租了輛牛車,在十一月底初雪降下時,堪堪趕到咸陽……
陳平又凍又累,本以為自己要孤身入咸陽尋找黑夫府邸,卻沒料到,黑夫算著他回信后出發的日期,專門派了一個仆役等在灞橋,雪天里高高舉著”陳平“的木牌,在順利接到他后,讓人速去通報主人,便帶著陳平往黑夫宅邸行去。
黑夫被秦始皇賜予的大宅位于咸陽主城區,所以接應陳平的馬車先沿著渭水南岸西行。
雪紛紛落下,陳平看到遠處章臺宮若隱若現的樓闕銀裝素裹,渭河對岸的雄都也瑰麗無比。
想到自己從遙遠的鄙縣小鄉,來到帝國的中樞,這里的每一個抉擇,過去一年間的廢封建,立郡縣,車同軌,書同文,都牽動著數千萬人的命運,年輕人難免有些激動,當車馬行至正中,又覺得自己走在銀河天橋上……
“陳生!”
車行到橋頭,恍然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陳平定睛看去,卻見一位鹖冠卿士披著一身寬厚的熊皮裘,帶著幾個仆役站在橋頭,朝自己拱手。
他微微一愣后認出來了,是黑夫!
“右庶長!”
陳平幾乎是從行駛的馬車上一躍而下的,差點滑倒,還是黑夫扶住了他。
“陳平卑賤,何德何能,敢讓右庶長來此相迎……”
“我與陳生是舊識,當年一起共事,還為你做媒,古人說得好,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豈能不出來相迎?”
一抬頭,陳平發現不知是下雪的緣故,還是黑夫脫離軍伍已久,面色似乎沒五年前黑了。
黑夫倒是一點都不生分,豪爽地拍著他肩膀道:
“當年在戶牖鄉,我對陳生說,人生相遇,自是有時。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我一別就是五年,五年可足夠發生許多事了,我已約了張蒼,為你備下了筵席,且先喝點酒漿,吃些咸陽湯餅,讓身子暖和,今夜你我當同榻而眠,好好暢談一番!”
“同……同榻而眠?”
這是士人間表示交情極好的禮俗,但聽聞此言,本來十分感動的陳平身子微微一顫,面色有些許怪異,笑容也在風雪中逐漸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