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夢到,用來祭祀非子的犬、馬活了過來,他騎在白馬上,而黑犬在前引路,順著隴山向東而行,走著走著,竟回到了咸陽宮,樹立于殿前的十二金人騰然站了起來……
到這時候,一陣雞鳴傳來,皇帝便驚醒了,總覺得這夢頗有深意,召隨行的王綰等解夢。
王綰這廝雖博學,卻受儒家思想影響太深,覺得做夢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以《周禮》六夢解之。他認為秦始皇的夢是“覺時所思念之而夢”,乃思夢,簡單地講,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是科學的論斷,黑夫也想給封建但不迷信的王丞相點贊,但秦始皇更相信神秘主義那一套,不滿意王綰的答案,便讓人去請兩位最著名的巫祝來。
皇帝動動嘴,黑夫跑斷腿,他只能再度帶人回到隴東,大老遠跑到陳寶祠。
巫祝,還真是占夢的專家,早在殷商時,甲骨卜辭中有關殷帝占夢的記載很多。殷帝武丁總是讓巫師替自己問鬼神,其夢有沒有禍,其夢有沒有災。
而到了周朝,更是喜歡玩解夢,據說當時周文王和周武王做了不少好夢,預兆著周必定會取代殷。比如文王曾夢“日月著其身”。日月是帝王的象征,這顯然是說文王受命于天。他老婆太姒的夢則是:“夢商之庭產棘,太子發(武王)取周庭之梓,樹之于闕間,梓化為松、柏、椹、柞。”
周人巫師占夢于明堂,認為這是大吉之兆,是皇天上帝要把“商之大命”給予周人,以后自家的小子發要把樹載到大邑商去了!
秦人崛起于周土,也繼承了周朝對夢境的重視,秦穆公曾因病七日不醒,夢往天帝之所居,游鈞天,奏廣樂。醒來后,也將此視為是上帝要他稱霸的吉兆。
如今,秦始皇又做夢了,還是在非子牧馬之地做的怪夢,皇帝當然會覺得,這或是先祖帶給他的預兆呢?
講述了事情經過后,黑夫在顛簸的馬車上問道:“大巫以為,此夢當何解?”
巫稚卻閉上了眼:“此乃鬼神之秘,只能告于陛下,不可說與他人。”
其實他是還沒想出來應答之法。
黑夫雖有心干涉,卻也不敢太明顯,惹巫稚不快,眼睛一轉,卻旁敲側擊地說起另一件事來。
“我記得樹立十二金人時,除了幾位秦地的大巫外,陛下還讓來自燕齊之地的方術士也參與助祭啊……”
黑夫不提還好,一提那些燕齊山東方士,巫稚就氣不打一處來。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祭祀、占卜、解夢等,從秦立國開始,便是本土巫祝的禁臠。比如一百年前,秦楚爭霸激烈時,秦惠文王為祈求天帝和大神巫咸保佑秦國獲勝,便令秦地巫師刻石詛咒楚國敗亡,因稱《詛楚文》。
秦地巫祝,除了祭祀白帝少昊,陳寶野雞神外,主要信奉“三巫”,便是“巫咸”、“大沈厥湫”、“亞駝”,自成體系。
但自從秦始皇一統天下,山東方士的到來,卻給秦地古老的巫祝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同行是冤家,方士們也是從事星占、神仙、房中、巫醫、占卜等事,跟秦地巫祝相沖。
巫祝本來看不起這些外鄉人,但在皇帝面前一競爭,雙方高下立判。
燕齊方士不但將鄒衍的陰陽五行學說借來包裝自己,還自稱“方仙道”,以出海求仙的神仙長生學說游說皇帝,吹出了諸如蓬萊、方丈之類的“三仙山”,說上面滿是神仙種的奇珍異草,凡人吃了,就能長生。
秦始皇本就向往長壽,加上燕齊方士們能說會道,頓時就被吸引了。
與之相比,秦地巫祝就老土多了,只會披著羽毛衣,瞪著眼,用土味十足的關西話,念叨傳承了幾百年的禱詞,遂被冷落。
這次為皇帝占夢,若非方士多留在咸陽,遠水解不了近渴,估計都輪不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