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領命!”
黑夫起身受命,隨即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這個細節卻被秦始皇覺察到了,他便問道:“黑夫為何面帶喜色?”
黑夫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應道:“臣生怕陛下給我太多人馬……“
一直默默細聽的公子扶蘇面露驚異,秦始皇則感到好笑:“哦?其他將軍,都只會嫌分到的兵馬太少,難以立功,卿為何喜少懼多?”
黑夫道:“諸將能否,各有等差,有主將之才,有裨將之才,有都尉之才,有千夫、百人、什伍之才。臣自問并非兵學奇才,中人之姿而已,只能在戰場上邊打邊學,相信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好歹從屯長做到別部司馬,所率兵卒從五十人到三千人。”
“十月時率八千之眾出塞,僥幸無失。當時已發覺,我昔日帶三千人,尚覺輕松,將萬余人,則勉強勝任,數萬人,恐有些吃力。如今臣雖經塞外沙場歷練,仍不過是能將數萬之才,若陛下交太多人馬到我手中,恐難以駕馭,壞了國事。”
聽聞此言,有多年領兵經驗的羌瘣不由贊道:“黑夫有自知之明。”的確,帶兵的能耐,是得慢慢鍛煉的,從未聞有生而能將數十萬人者。
李信也大為動容,嘆道:“信昔日若能有北地郡尉的自知之明,也不至于用將數萬人的法子,來統帥二十萬人,結果喪師失地。”
馮劫頷首,心里卻有些不屑。
至于得到都尉之職,卻尤嫌不足的王離則有些尷尬。
這是在皇帝面前當面承認自己的不足,公子扶蘇,亦不由多看了黑夫兩眼,對他的印象略有改觀。
“荀子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這道理誰都懂,但能承認自己是駑馬的人,卻不多。”
曾經在扶蘇看來,黑夫此人,和李斯很像。
他們都是荊楚之人,卻躋身于秦的朝堂體制,既會揣摩皇帝的心思,提出讓父皇高興的點子,但又有些本事,能對國事建言獻策。
但今天,黑夫卻又讓扶蘇發覺了他與李斯的不同之處。
李斯絕不會表現自己的弱點,對過去做楚國小吏的卑微之境閉口不提,對自己服侍呂不韋的那段舊事也忌諱莫深。
而黑夫則不然,他縱然身居高位,也沒有忙著更名改姓,依然用著黔首時的“黑夫”之名,至今連氏都沒有。就好像他不以自己的卑微出身為恥,反以為榮一般,而對自己的局限,也不羞于承認。
“難怪父皇如此喜歡他,或是因為黑夫為人做事,能讓人感到一些赤誠吧……”
扶蘇看向秦始皇,而此刻,秦始皇卻因為黑夫這一席話,做出了一個決定。
“諸軍各有監軍,使御史大夫馮去疾監上郡軍,少府丞章邯監代北軍,中郎將蒙毅監隴西軍……“
他看向了兒子:“公子扶蘇,監北地軍!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說得好啊!公子文質,使為監軍,隨北地攻匈奴,見一見征戰之苦,也學一學黑夫郡尉的自礪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