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烏氏倮,我見過他很多次,這天下第一富商無時無刻不苦著臉,因為他知道,自家的生意還能做多久,做多大,都取決于陛下還用不用得到他……”
“當陛下欲伐匈奴、月氏時,烏氏倮惶恐欲死,若兩邦皆滅,他這中間商人,還有存在的必要么?直到探明月氏國以西尚有無數城邦,直到第一件屬于烏氏的羊毛衣織出來,烏氏有了新的被朝廷利用的理由,他才開懷大笑,對我說‘吾死之前,烏氏無憂矣’!”
黑夫來到關中這么多年,秦始皇對商人商業的態度,他已經摸透了:對朕有用的,就捧著寵著,一旦無用了,便棄如敝屣!
秦朝、法家搞得是大政府主義,鹽、銅、鐵、酒、糧,恨不得一切經濟活動都官府包辦,絕不會允許什么市場自由,一旦出現了連駟千乘大商人,要么納入旗下,要么打擊致死。
關東的定陶陶朱氏、魏國孔氏、邯鄲郭氏,也是富裕千金,能與封君抗禮的大商人,在秦朝統治那些地方后,不就蔫了么?要么生意縮水,要么被強制遷徙。
這種態勢下,還想搞什么行業壟斷,搞什么商行天下?怕不是紅糖吃多了,嫌自己身上黑點不夠多!
黑夫敢肯定,即便自己不讓堂弟獻上配方,不自動舍棄豫章的工坊,遲早也會被秦始皇喊去問話:“聽說卿家的產業,已經遍布整條大江,富可敵國了?”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接到這樣一道送命題,而趙高還在旁邊竊喜。
“天下的生意這么大,是一家人能獨占的么?”
黑夫對戰戰兢兢的堂弟道:“你也別想著向外擴展,自己畫地為牢,占住南郡,足夠盈利即可。豫章的蔗田紅糖雖是官營,但我弟尉驚,還有鄉黨舊部,誰不從這產業里獲利?”
“至于巴氏,我與巴忠有約定,他只在巴蜀黔中賣糖,不越巫山半步!且售價絕不會低于我家。”
“弟明白了。”彥滿頭是汗,再也不敢提此事。
“你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
黑夫笑了,他欲布糖天下……不對,是謀全局的意念,彥怎么會知道呢?比起那些錢,看著時代受他影響,變化越來越大,反而更有意思。
彥亦有一個擔心:“熬制紅糖不難,今年以來,不僅南郡一些縣豪、鄉豪偷偷制糖。就連遠處的淮南、會稽,也有舊楚貴人開始效仿,種植蔗田,熬制紅糖。長此以往,我家的紅糖,恐怕會賣得越來越差。”
“哦?”
黑夫倒是覺得,這是很有趣的變化,笑道:“隨他們去罷!若哪天紅糖不掙錢了,你就開始賣已制出的紅砂糖!”
折騰了幾年,彥才把大塊的紅糖工藝,進化到了能制紅砂糖,距離更成熟的白糖、冰糖,不知還有多遠,但黑夫不愁。等未來白糖風靡天下時,“糖氏”的口號又能加上一句“糖加三勺”了。
彥唯唯應諾,黑夫又道:“我倒是有件事,要讓你去做。如今‘糖氏’的商鋪,只在江陵、宛城和咸陽有,你且讓人去泗水郡沛縣,也開一處,驗傳符節和官府的準許,我會讓人替你辦好。”
“泗水郡沛縣?”
彥有些傻眼,且不說泗水郡距南郡千里迢迢,再說了,沛縣這種小地方,也沒多少人買得起紅糖,獲利恐怕還不夠成本和運費吧?
“不必在意成本。”
黑夫一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架勢,既然秦朝的體制和環境,注定他不可能把紅糖所掙的錢用來擴大再生產,那還不如拿來做有用的事。
“你只要派幾個機靈的人過去,在市井里扎下根來,將沛縣從縣令、縣丞到各曹吏掾,乃至于各地亭長……嗯,尤其是亭長!將這些人的名號、籍貫、喜好統統打聽清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