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忙著照顧父親,哪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再看其他同學,個個看來都很憂愁,心中更惑,這時候,浮丘伯卻開口了。
“二三子,今日不先講課,且先隨老朽將《齊風》吟誦一遍。”
課堂仿佛恢復了正常,抑揚頓挫的誦讀響徹桃林,浮丘伯讓眾人挨個起身,將十一首《齊風》誦讀一番。白生吟誦了《東方未明》,得到了浮丘伯的夸獎。
而輪到下一個,名叫“申生”的即墨弟子時,他頌著《雞鳴》,一時間感情激動,連聲音都在發抖。
這詫異的情形,卻沒有人笑,皆感同身受。
接著,他們又拿起樹枝,開始在面前的沙盤上,以齊文字,書寫其中的章句。
齊系文字不獨齊國一家,包括齊、魯、邾三國,異體字繁多,裝飾筆畫醒目,看上去很花哨和漂亮,就像齊人的生活一般。
往常大家對寫字這種簡單的事,都有些興趣寥寥,但如今卻個個都那么專心。桃林十分安靜,能聽見樹枝劃過沙子的輕響,有時候一些鳥鵲飛過,嘰嘰喳喳,但是誰都不抬頭看一眼。
他們都極其認真地寫著,仿佛這是最后一課。
等一些做完后,日頭又往西邊偏斜了幾分,浮丘伯嘆了口氣,讓眾人停筆,說道:
“今日,我不僅要講《詩》,我還要說說,儒林之史!”
……
桃林之中,簡潔而富有邏輯之美的話語,用大儒浮丘伯沙啞而蒼老的聲帶說出。
“余從荀子學,荀子言,周室衰而關雎作,幽厲微而禮樂壞,諸侯恣行,政由彊國。”
“故孔子擔憂王道廢而邪道興,于是編定《詩》《書》,整理禮樂。他到齊國聽到了美妙的《韶》樂,便沉迷不已,三月不知肉味。他從衛國返回魯國,開始校正樂章,使《雅》《頌》之樂各歸其位,有條不紊。但由于世道混亂,無人起用孔子,他只能感慨:‘若有諸侯肯用丘,只需一年,便可治理好國政。’當時,魯西郊獵獲麒麟,孔子聞后哀道‘吾道窮矣’,于是在孔子最后的日子里,撰寫《春秋》,以當王法,其文辭精約深隱而寓意博大,后代學者多傳錄之……”
孔子有教無類,便是天下私學之始,它取代了已經衰敗的官學,大行于世,至今已數百年了。
浮丘伯接著說道:“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但不論是三晉,還是齊楚燕魯,皆有儒生遍行于世。在西河者以魏言教之,入稷下者以齊言教之,在蘭陵者以楚言教之,故天下并爭于戰國,懦術雖絀卻不廢。尤其是齊魯之間,學者不絕。于威、宣之際,有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孔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白生聽得認真,卻也感覺不對,夫子今天,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教給他們,一下子塞進眾人的腦子里去。而那話語里,怎么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哀,而同學們臉上,又盡是憤怒呢?
果然,浮丘伯面色隨即一哀:“只可惜,值此季世,非獨六藝將絕于老朽之手矣,連齊魯之文字,也將絕矣?”
老儒再次抬頭,太陽,已經徹底偏西了,就像是他的為師生涯。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二三子,日頭將落,浮丘伯教授汝等的最后一課,便到此為止了!”
“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