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起酒來,笑道:“此乃快刀斬亂麻之策!”
諸田盤根錯結,若要與之一一周旋,實在難以理清,黑夫只干掉為首的夜邑田氏,威懾諸田,隨即隱忍不發,避免他們狗急跳墻。
一直留到皇帝東巡,再狐假虎威,將他們統統趕走!
黑夫的打算是,皇帝離開膠東時,膠東將再無諸田,而空出來的土地,可以繼續征募閭左、雇農耕作。
到那時,他真正的治郡計劃,才能正式開展……
“郡守之策,平深以為然。”
陳平道:“治豪貴當以烈,但治民,當以緩,以柔。”
說到這,他卻欲言又止。
黑夫覺察到了自己首席謀士的心思:“你聽說什么了?”
陳平回答:“下吏聽聞,在下密時,郡君與內兄(張蒼)給陛下獻了新的曬鹽之法,但內兄又力主對官鹽征以重稅,以補償少府虧空。”
黑夫知道了,陳平對此似有不同的看法,他一向很鼓勵手下人發表自己的意見,便笑道:
“此處并無外人,你說的話也不會傳到張蒼耳中,有何想法,盡管說來!”
“唯。”
陳平作揖,開始闡述自己的看法:“平出身卑微,深知黔首食鹽不易。”
他給黑夫算道:“一個五口之家,一個月最少吃鹽15升,便是一斗半。天下戶數六百萬,口三千余萬,故需鹽百萬石,但據我所知,海濱、巴蜀、塞外、河東,全天下的鹽產量,不過六七十萬石,就算郡守的曬鹽法傳遍膠東,也不過能多產十萬石,杯水車薪。”
天下還有三十萬石的食鹽缺口,也就意味著,這世上許多人是吃不夠鹽,甚至壓根吃不上鹽的……
這還是平均算的,實際上,和財富一樣,有許許多多的鹽,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貴族豪強家里用鹽腌著數不清的肉食,火腿咸魚一應俱全,窮人卻為吃不上鹽,沒氣力干活而犯愁。
“中原尤甚,不管是河東鹽還是燕齊海鹽,賣到梁地,都貴如糖蜜。”
說到這,陳平心有戚戚,他們家雖然窮,卻不算最苦的,在陽武縣,有的人家買不起官鹽,私鹽也買不起,怎么辦?逼急了,只能用豬圈、旱廁的墻土熬鹽。
他們跑去掘人墻土,把土打碎,泡在水里,數天后將泡土的鹵水用布濾出,放到鍋里去熬,水熬干后,鍋里剩下的便是硝鹽。
這種硝鹽吃起來有些苦澀味,吃多了還會中毒,但好歹能救急啊。長此以往,還在底層產生了一些學問:把有咸味的與酸味的或苦味的泥土配合起來,這樣熬出的鹽比只用一種味道的土熬出的鹽質量要好……
光是聽聽就覺得心酸,陳平這還是比較收斂,沒有講更令人作嘔的“尿鹽”“糞鹽”。
這些土鹽只能應付一時,吃完之后,又要七八天,甚至一月都吃不上次鹽,于是閭左們年紀不老,卻頭發變白,四肢無力,身體浮腫,更有各類怪病接踵而至。
如今膠東有了曬鹽法,讓鹽產量增加,成本降低,在陳平看來,這本來是讓鹽價回落,使更多人吃得起鹽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