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過是四百多年前的事,陳完到了齊國,最初只是一個區區“工正大夫”,地位不高,后來卻一步步做到了卿,甚至竊齊稱王……
“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后,將育于姜。”
田角唱起了這首古老的歌謠,田間擦干眼淚后,也應和了起來:
“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與京!”
這是田氏的史詩,也是他們家族信奉的一個真理:
不管遷往何處,不管最初時多么卑微,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田角已下定了決心,他要與奮起反抗的夜邑田氏,走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了。
“立刻遣散奴仆,散盡一切家財分給田氏的親家、鄰居、門客,除了容易攜帶的金銀細軟外,吾等此番西遷,只帶兩樣東西。”
“一樣是先祖的靈位!”
田角小心翼翼將陳完、田常、即墨大夫田種首的靈位捧起,擦拭得一塵不染,抱在懷中,他們代表了田氏引以為豪的歷史,萬萬丟不得。
田角懷揣靈位,邁步走出祠堂,外面,冬天即將結束,陽光重新普照大地,照在外面跪了良久的十余田氏子弟臉上,他們或憤慨,或絕望,或躊躇。
“第二樣,便是子弟!只要子弟尚存,哪怕即墨田府被拆了,哪怕去了北地,我家被強分為數十家,一樣能團聚在祖先靈位之下,繁衍生息,五世八世之后,必能復為大族,鳳凰于飛!”
……
當冬天來臨時,枯萎的不止是一株樹木,而是整片森林,秦始皇三十二年的這個臘月,遭到暴力強拆的不止是即墨田氏,還有膠東郡各縣的“諸田”,不管有罪無罪,每個縣,財力和聲望最顯赫的田氏,都要遷徙去秦朝本土,或是北地,或是房縣,不一而足。
而根據遷徙順序的不同,秦始皇還大筆一揮,給這些“諸田”賜了新的氏名,以次第相區別,分列為第一到第八氏……
于是乎,即墨田氏的田角,就榮幸地成為了“第一角”,他弟弟必須分家出去,就成了“第二間”,其余諸田,則是第三、第四到第八不等。
在諸田看來,這是巨大的羞辱,卻也無可奈何,秦始皇在膠東鎮著,此地水陸大軍云集,他們能怎么辦?
秦吏只給諸田三天時間,也有到時尚未處理完家產的,央求寬限幾日,卻招致了秦吏的白眼:
“皇帝陛下三天內便要離開膠東,諸田務必在他走之前上路,汝輩何德何能,敢讓陛下等候?”
小吏們說的沒錯,一月初一,第一股春風吹到膠東時,就在諸田垂頭喪氣西遷之際,秦始皇的車駕,也離開了這處避冬的行宮……
作為隨行官員,葉騰也要告別女兒女婿,還有小孫子了,臨走前,他偷偷告訴黑夫道:“據說陛下此番東來,對停留較長的薛郡、臨淄、膠東三地,都留下了一字評語。”
黑夫豎起了耳朵:“薛郡的是什么?”
葉騰一笑:“矮!”
黑夫啞然失笑,這大概是因為秦始皇在泰山封禪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雖然封禪結束了,但傲嬌的秦始皇帝,卻轉過身,對著泰山、梁父比起了小拇指,嫌棄它們太矮。
儒生們為古王籌劃的天下中心,卻承載不起秦始皇的宏圖大志,那什么山才能讓皇帝嘆為觀止呢?
“怕不是昆侖、天山才行哦……”黑夫暗暗吐槽。
至于皇帝對臨淄郡的評價,則是“鬧”。
臨淄人多啊,莊岳之市人頭攢動,且沒有咸陽那般有法吏用律令繩之,所以顯得有些喧鬧混亂,再加上在泰山遇挫的儒生們不服,到了臨淄以古非今,誹謗皇帝,惹得秦始皇勃然大怒,嫌棄臨淄吵吵,也是必然的。
“那膠東呢?陛下如何評價?”黑夫求問葉騰。
葉騰捋著胡須,豎起右手大拇指道:“還是一個字,善!”
善就是好,但能得到秦始皇這個評價,實在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