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當以爰書告于陛下,由陛下做決定為好。”
這么大的數字,連黑夫都做不了主,他屠殺匈奴人時毫不手軟,眼下卻有些躊躇,便將球踢給了皇帝。
黑夫只是在奏疏末尾暗示,說人口是天下最金貴的資源,膠東鹽場、金礦還缺不少人手,在那里做工的隸臣多為單身漢,或可將婦女發配過去,孩童則送入關中隱官……
數量龐大的罪人家眷收押暫不發落,但他們直接參與作亂的丈夫、兄弟、兒子,卻與田安一起被殺于莊岳之市!
四月二十五日,莊岳之市,當年蘇秦被五馬分尸的地方,公子田安在這受了“五刑”。刑不上大夫的規矩早沒了,但昔日貴不可言的賢公子被肢解后砍成肉泥,這么凄慘的死法,也足以震撼被強迫來觀看此景的臨淄人。
黑夫說的對,時代變了,新的時代,人人都有新的身份,血統已無法保你平安。
除了田安外,還有數百顆人頭落地,劊子手手中的斧鉞砍頭砍卷了刃,共換了幾十把,鮮血流滿了莊岳之市,腳踩上去黏糊糊的。
晏華當場就看吐了,回來以后將濺上血珠的衣裳、鞋履統統扔了,半天緩不過勁來,腦子中只想著一件事:“殺五百人便如此可怖,況萬人乎?”
“晏兄難道還同情叛賊不成?”
與他同住一個院子的萊生卻不以為然,他家貧,雖然在公學期間,連拿數次“獎學金”,但節儉慣了,沾了血的衣裳可不舍得扔,自己蹲在院中用井水洗著,見晏華面色蒼白,便笑了笑,招呼他過來,坐在井邊開導他。
“晏兄仔細想想,當年田氏代齊,殺了多少國、高、晏、鮑族人,殺了多少忠與呂氏的公族?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五千吧!且田氏心狠手辣,連幼弱的齊孺子都不放過呢!”
“若沒有郡守戢亂,讓田氏復辟成功,重建齊國,彼輩秋后算賬,恐怕晏氏及為秦官府做事的吾等,將慘遭屠戮,那時候,可不會有哪個輕俠的家眷,會來同情晏兄!”
“所以這件事,不是吾等殺他們,就是他們殺吾等!”
萊生倒是想得透徹,他清楚,所有公學出身的人,都已經和秦朝綁在一起,若這棵大樹轟然倒塌,他們也將處境凄慘,所以,幫官府鎮壓復辟反叛,是唯一的選擇!
晏華想想也對,但他性格柔弱,還是有點過不了這個檻。
于是萊生又道:“郡守已力求不多殺傷,他不是說了么,此次入臨淄,是為了禁叛卒之暴,戢亂國之兵,安千丈之城,定萬家之邑,不再以斬首優先。若換了個將軍,還不得殺人盈城,讓臨淄血漫過城池?郡守已救了臨淄萬千條性命,就連那些叛賊家眷,他也在奏疏里盡力相救,要留老弱婦孺一條性命呢……”
“還是不要再殺了,畢竟都是齊人鄉黨。”
晏華搖頭嘆息:“我只望臨淄能安定下來,將諸田驅逐,便再無動亂之源,像膠東現在一樣,不是挺好么……”
“希望如此吧。”
晏華回屋內歇息后,萊生卻看著深不見底的井水,喃喃道:“我要是陛下,那上萬人還是殺了好,以絕后患……”
他隨即反應過來,立刻給了自己一巴掌,罵道:“萊生啊萊生,你不想活了,亂說什么話!”
……
秦始皇三十二年,五月初二這天,臨淄行宮,官府的臨時駐地內,臨淄郡監御史莊重地舉著一封詔令,這是驛站八百里火速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