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徹嘆息道:“我哪有什么陰謀,只不過是聽聞公子扶蘇一路上來,與兵卒同衣食,深得士心,哪怕是對秦恨之入骨的趙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公子頗為仁慈。”
“我以為扶蘇胸有韜略志向,在故意收買人心,便去見他,若可輔,則進言兵略,博得他信任,留在其身邊,作為其謀主。以我所學的奇策異智,因勢而為資,據時而為畫,此橫之能也;扶急持傾,轉危為安,運亡為存,此縱之能也。以縱橫之術,助他在奪嫡之爭中脫穎而出,為帝王,也算不負平生之學。”
蒯徹學的是縱橫之術,一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學派,但在秦朝一統后,徹底沒了用處,日漸衰微。
“但見到他本人,聽其言談,我才發覺,此子真乃朽木糞土,不可為器,不可上墻!與兵卒同衣食,不是什么收買人心,而是婦人之仁,沒怎么討好趙卒,卻讓秦卒難堪。”
“更愚蠢的是,他手中有劍,卻將劍柄遞給別人,劍尖朝向自己,寄希望于父子孝悌。悲呼,虎狼之心的秦始皇帝,怎么生了這么懦弱的兒子,空有仁名,卻無法成事,吾等縱橫之士,最看不起,最恨的,就是這種人!”
“于是。”
蒯徹抬起頭來,笑容陰損:“既然他注定飛不起來,不可輔佐,那我便索性出個糟糕主意,推他離懸崖近一些。”
聽完蒯徹的主意后,安期生哈哈大笑:“你果然是恨不得置扶蘇于死地啊!不管他納與不納,只要今天的事傳出去,傳到皇帝耳中,你的離間之策,便算成了。”
蒯徹搖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離間君臣父子,當然沒那么簡單。但皇帝與公子,名為父子,實為君臣,非尋常人家可比。俗諺道,近則親,遠則疏,皇帝出巡常年不帶扶蘇,如今扶蘇遠征異域,一年半載不得歸,你以為少了我,咸陽就沒有謠言謗書么?其余公子,就沒有爭一爭那寶座的心思么?我只不過是為其,添點料而已。”
“皇帝聽聞自己在外為將的長公子廣收燕趙士人之心,更有謀士投靠,為其出謀劃策,心里難道就不會有個疙瘩?日積月累,或許就會離心離德……”
如果說,蒯徹剛開始,的確只是想看看扶蘇是個怎樣的人,能輔則輔的話,在扶蘇將他趕出來后,蒯徹就迅速改變了想法。
安期生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這蒯徹前一刻,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想要輔佐扶蘇,讓他轉危為安,運亡為存么?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置只他于死地了!
殊不知,這群縱橫策士,與尋常人相反,不是腦袋隨屁股,而是屁股隨腦袋……
“你果然巴不得秦亂起來啊。”
安期生嘆息道:“說實話吧,你究竟在替誰謀事?某位藏匿民間,意欲復國的燕公子?還是巨鹿郡叛亂的豪俠魯勾踐?亦或是,海對面岌岌可危的滄海君?”
“都不是!”
蒯徹攤了攤手:“公孫衍先為秦相,為秦奪魏河西地。又去做了魏、韓之相,主持五國合縱伐秦,甚至聯絡義渠,讓秦惠王腹背受敵,好不難堪。他是為誰謀事?秦?魏?韓?”
“而陳軫曾為秦行人,又為楚行人,更為齊行人,真可謂朝秦暮楚,他是為誰做事?是秦還是楚還是齊?”
不等安期生回答,蒯徹便擲地有聲地說道:
“都不是,他們皆為縱橫之士,只為自己謀事!”
蒯徹傲然起身:“縱橫者,無縱則無橫,無橫則無縱,橫能一變為縱,縱亦能一變為橫!這才是縱橫的真諦!”
“我蒯徹學三蘇縱橫之術,難道,就不能為自己做事么?”
安期生明白了,諸子百家里,大多數渴望天下太平,渴望自己的學問能夠達成治世,唯獨這縱橫家,不求什么治世,彼輩,唯在亂世才能做弄潮兒!
尤其是,蒯徹的縱橫術偏重于傾危與陰謀,具體實施方法就是將局勢攪亂,然后從亂中取勝、由亂中取利。這是一門非常恐怖的學問,一旦不慎,則萬劫不復,沒有遠超常人的膽量、沒有一點在亂局中保持冷靜的本領,恐怕駕馭不來。
但蒯徹,卻非常醉心于這種刺激無比的學問,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
但無可奈何的是,當他學成的時候,五百五十年的紛亂已經接近尾聲,秦掃**,勢不可擋,局勢日趨明朗,亂世已然結束,大一統的時代來臨。
在和平環境里最派不上用場的,恐怕就是縱橫家了,更別說,秦朝還嚴格限制四處游說的說客,將縱橫之言列為**,統統焚毀。
懷才不遇的蒯徹只好躬耕壟畝,虛度歲月,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張儀、蘇秦、公孫衍那樣,縱橫捭闔、建功立業,封侯拜相倒是不求,只求在這世上留下驚鴻一瞥!
但天下不亂,縱橫之士,如何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