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縱然富庶,兩年下來,倉稟也已所剩無幾,眼下南方吃了敗仗,但駐軍還在,今年的軍糧,南郡已無力獨自承擔,恐怕要從巴蜀、南陽運了。
他的話變得憂心忡忡:“吾等田吏、倉官叫苦不迭,民間也怨聲不止。不單是糧食被征,口賦日增,還因為每次運糧,常征發鄉人去干活,更有不少人家的子弟,死在去年的敗仗里……”
黑夫無奈:“也難怪母親聽聞我這次歸來,是要繼續南征,便有些生氣。”
他們的母親已白發蒼蒼,最成器的二兒子回來,本來很高興,但聽說他要繼續那場戰爭,頓時就陰了臉。
“不是說天下已經統一了么?好好過日子不行?為何非要打仗?三天兩頭有昔日的鄰里過來哭訴,說自家子弟死在南方密林里,連尸骨都回不來!仲子,你雖然富貴封侯了,但卻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母親舉起手,那是一雙滿是老繭的手。
“吾等,亦黔首小民!”
言罷,她便氣呼呼地去菜圃里,繼續打理那些蔬果和雞鴨去了,老人家也就這點愛好。
黑夫只不好告訴“糖嫗”,引發這場戰爭的可不是他,而是少府、商賈和南方軍功地主們的貪婪**,是甜蜜的蔗糖啊……
種植園、蔗糖、奴隸、捕奴隊、戰爭,黑夫回南郡一瞧,不由咋舌。
這哪里是江淮,分明變成了美國南方!
黑夫離開得太久,沒料到自己埋下的小小種子,會如此迅猛地成長為貪婪的巨獸。當糖業被官府收編,與軍國機器結合后,奪取更多的奴隸,開辟更多種植園,生產更多紅糖為少府盈利,居然成了開戰的理由之一。
除了少府牽頭外,最支持戰爭的階層,便是擁有大量土地,卻缺乏奴隸的軍功地主們,他們正是黑夫后日要宴請的人,只不過,這群人的想法,已經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全天下最大的紅糖販子,黑夫的堂弟彥,此刻正焦慮在地在廳堂內踱步,見黑夫過來,連忙上前拜見。
“弟見過君侯。”
“不必多禮,讓你去打聽的事情,可詢問清楚了?”
黑夫從不打無準備之仗,對南郡軍功地主的態度,他自然要差人去調查一番。
彥道:“弟差人暗暗詢問過了,南郡有十頃土地以上的地主,大多不愿再戰。”
“哦?”
黑夫冷笑:“兩年前開戰時,他們不是很支持,摩拳擦掌,說要帶著子弟上陣,左夾生虜,右擎人頭么?”
不光是這群軍功地主,彥當時也上躥下跳,寫信勸說黑夫支持南征。
彥干笑道:“是吾等目光短淺,誰知道百越會這么難打,還打了這么久呢……”
黑夫心里呵呵:“真是虛假的戰爭熱情!”
兩年前,從官吏到民眾再到普通兵卒,南郡人紛紛支持這場戰爭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多么勇敢。而是認為,這是一場摧枯拉朽的仗,持續時間也很短,不會影響到自家生計,還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利益——功爵和奴隸。
可惜,這顯然是一種虛幻的錯覺,帝國四面開戰,不僅僅需要調用政府財政,更需要榨取民眾的財富和人力。
隨著戰爭延長,糧食吃緊,物價暴漲,財富萎縮,都是不可避免的——戰爭持續的越久,它對民眾財富的榨取程度就越驚人,再加上,不斷有噩耗從前方傳回,為戰爭付出的犧牲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