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黑夫做湖陽亭時的亭卒魚梁,看他衣著,過的還不錯,雖然沒法跟亭里其他幾人相比。
魚梁提及往事故人,說亭父蒲丈死了,但他兒子坐在外面。
此人話語啰嗦,黑夫也不以為忤,直到旁邊人提醒魚梁,他才知失態,告罪而退。
接下來是黑夫做更卒時的同袍,身材矮胖的彘,他現在做了廁吏,專門管全縣公廁。
彘身為官吏,說話就有條理多了:“敢告于君侯,朝伯已不在了,畢竟年紀大了,沒躲過疫病。吾弟牡早年追隨君侯,擎旗立功,留在了豫章,南征時得了病,差點死掉。對了,不知君侯還記不記得,可、不可兩兄弟現在是什長,也被征調去南征。”
太過久遠的事,黑夫哪記得,只有點印象,那對兄弟貪婪而膽小,他很不喜歡。
其實當年的同袍、下屬甚至是同鄉,有點可能性的,大多混出了名堂。不說小陶、東門豹、利咸、季嬰這幾個拔尖的,就算是去疾、牡、怒、樂等人,如今也都成了豫章各縣長吏。
“君侯還記得我么?”
一個滿面油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湊過來行禮,黑夫看了他幾眼,想了想后笑道:
“這不是垣柏么,莫不是,要來要回那幾千錢?”
垣柏忙道:“豈敢豈敢,垣柏那時年少無知,所幸君侯大度,沒有怪罪于我,而后還贈下吏衣食,我家靠蔗田和榨糖掙的錢,何止十萬?”
之所以稱下吏,是因為第二次伐楚時,垣柏亦在黑夫軍中,
原來,這垣柏在滅楚戰爭結束后,因為負傷回了安陸,他家本就是商賈,便乘著種蔗榨糖的風潮,也開了工坊,數年下來,家累百金,如今是縣里僅次于黑夫、利咸家的大種植園主。
“這錢可不是我送你的,是你自己憑本事,合法買賣得的。”
他同垣柏聊了幾句,與黑夫有舊的人,已經過來行了一遍禮,大伙總算能落座了。
今日之宴,是黑夫出錢,由衷和利倉安排好了一切,縣人自告奮勇幫忙的不可勝數,菜肴酒水依次上齊,都是家鄉菜,農村里的彘肉,云夢澤里的鮮魚,更有在安陸漸漸流行的年糕和米粉——縣令還十分狗腿地介紹說,黑夫封侯后,大伙都管年糕叫“昌南糕”。
黑夫頷首,各嘗了幾口后,舉酒笑道:
“膠東海魚雖美,咸陽宮宴雖盛,但還是不及家鄉口味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物,黑夫便是由安陸養育出來的。諸位父老昆弟,請滿飲此盞!今夜當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
他用的是土味十足的安陸方言,眾人大喜,紛紛舉杯,宴席上滿是歡聲笑語。
等到第二盞酒時,黑夫則祈禱下個月春耕順利,安陸繼續豐收。
第三盞酒,黑夫的聲音卻低沉了幾分:“這一杯,我要敬這十數年來,隨我兩次征楚,戰死沙場的袍澤,還有此番南征百越,死于異域的安陸子弟……”
這句話讓眾人有些感傷,不少人跟著一起抹眼淚,更有人喝多了,忍耐不住,嚎嚎大哭起來,卻是魚梁,滿臉鼻涕眼淚。
彘為他解釋道:“君侯,魚梁之子,正是死在了南方密林里,只送回來一只手,太慘了。”
“竟有此事!”
黑夫肅然,下席安慰了一番魚梁,又問在座眾人,不少人的子侄,也被征去了南方,雖然未死,但也已兩年未歸了……
眾人目光相互看看,最后定在閻諍身上,老閻諍便顫顫巍巍地起身,對黑夫說道:
“君侯念舊,不忘鄉黨,吾等甚是欣喜悅,但安陸眾人,也有一個不情之請,想稟告君侯。”
……
黑夫知道他所請何事,點頭道:“閻夫子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