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讓他坐下,笑道:“其實,吾等早就抵達北向戶了……”
“啊?”
子嬰有些發懵,朝中的人一致認為,北向戶在陸梁地,也就是嶺南地區的更南邊啊,據一些深入其地的楚人說,在那兒,太陽從北升起,故當地居民向北敞開窗戶以納陽,與中原相反……
“其實,北向戶不是某個小地方的地名,而是一大片地域……”
黑夫只好將自己幾個月前,跟徐福這位當代最優秀的天文學家、地理學家,探討過一遍的地理知識,簡略告訴子嬰。
“徐福告訴我,白晝最短之日為冬至,白晝最長之日為夏至。究其緣由,冬至日行遠道,夏至日行近道……”
這是中國人早就總結出來的規律,寫在歷法里,夏至日這天日行近道,直射的那條線,便是北回歸線。
這條線穿過郁林、蒼梧,而番禺、南寧皆在其南邊,這里一年之中,太陽在天際上微微偏北的時間,也不過十幾天,所謂的“北向戶”,其實是由于氣溫太高,不僅不必依賴日光提高室溫,反而需要著重考慮避陽,所以才反戶而居,中原人不知當地言語,想當然耳……
黑夫給子嬰解釋了一通,又在返回郁林的路上,指著郁水沿岸,門戶朝北的越人廬舍為證,總算讓子嬰相信,他們已經在北向戶了。
“但這說辭,陛下恐怕不會接受。”
但子嬰依然憂心忡忡,他回咸陽時,聽說去歲,西域北道諸國不答應秦軍借道前往大夏,陛下震怒之下,于三十六年春,赦囚犯刑徒,發惡少年及邊騎,集結了軍民六萬人,更有牛一萬頭,馬三萬匹,驢、騾以萬數赍糧,隨李信出玉門關,西擊西域諸邦……
一時間,隴西、河西之騎為之一空,這下,連關中也糧價飆升,怨聲載道了,而另一方面,皇帝也下令,加速驪山陵的建設。
眼看皇帝伯父固執到了這種程度,子嬰唯恐昌南侯完不成任務,連累了自己,哪里還敢去和秦始皇掰扯“北向戶”的真實含義呢?
“監軍請放心。”
黑夫卻胸有成竹,說道:“雖然真正的北向戶地域廣袤,但只要抵達其最南端,留下駐軍,招納蠻夷,使之為秦縣治,如此一來,吾等也算全取北向戶,自然能向陛下交差。”
直到這時,黑夫才告訴子嬰,徐福的去向。
“我讓徐福等人,帶著部分舟師,離開番禺,探索海岸,發現在南海之南,有一個大海島,乃是嶺南陸梁地的盡頭,命名為’珠崖‘,監軍可如此回稟陛下,那里,就是北向戶,就是天涯海角!”
對華夏而言,這十多年無疑是地理大發現時代,東南西北,無數個只存在于《山海經》《穆天子傳》里的地域,被商賈、使者、軍隊一一發現,隨之增加的,就是大量新地名。
既然哥倫布能把美洲說成“印度”,那作為發現者,黑夫將海南島說成“北向戶”也并無不可。
不然呢?他還真要讓韓信帶人去東南亞跑一趟?許多地方根本無路可走,去時四五千,回來時,恐怕就只剩下一千了……總之,先將皇帝忽悠過去再說。
子嬰卻驚了:“從海上過去設縣?這會不會……實不與名符?”
黑夫攤手:“陛下說了,要吾等必須走陸路抵達北向戶?”
子嬰回想秦始皇接見他時說的每個字,小心捋了一遍后,搖了搖頭:“這倒是沒說……”
“這不就行了,本侯先前奉陛下之命,助公子扶蘇打滄海君,靠的也是海船,海船抵達之處,盡為大秦國土,這次也一樣。”
黑夫朝北方拱手:“事后,我自會向陛下上疏,赫赫大秦,不應以海為墻,而當以海為路,以海為疆!陛下之國,不僅東有東海,如今,更南有南海矣!”
……
與此同時,番禺西南數百里外,秦軍的船隊,已渡過了短短的瓊州海峽,抵達了“珠崖島”,停泊在島嶼西北的一處港灣里。
“哪怕是走得最遠的商賈,也從未到過此地,南越人也未曾涉足,昌南侯是怎么知道,這有個島的?”
徐福滿腹狐疑,他一開始以為這是片嶄新的廣袤陸地,直到奉命探路的幾艘船繞著它轉了一圈,證明的確為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