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若死,秦朝中樞會陷入短暫的混亂,但其余墨者,會立刻擁戴扶蘇繼位。
然后,開創一個所有人期盼的,非攻兼愛、尚賢尚同的治世!
就在此時,車轔轔馬蕭蕭,外面似乎有了喧囂聲。
咚咚咚,敲擊柱子的微弱聲音響了三下,旋即消失,這是其他墨者給適林的信號:
“秦始皇的御駕,來了!”
……
唐鐸站在公子扶蘇身后,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宮燈”漸漸靠近。
這種宮燈是墨者精巧工藝做出來的,以細木為骨架,做成八角、六角或四角型,然后在骨架之間鑲以薄紙,讓里面燃燒的火光映出來。
本意是在民間普及,取代容易被風吹滅的火把,但如今卻成了皇家專享。
“墨者之技,應造福于天下,而不該只造福于一人。”
這是唐鐸的想法,但讓他走到密謀誅暴弒君這一步的,卻是私心。
十年來,秦始皇已徹底驅逐了儒家、黃老,陰陽方士也坑得差不多了,關中百家絕跡,只留下農家和墨家茍延殘喘。
在墨者眼中,農家并沒有什么高級政治訴求,只是希望拉著貴人一起下地耕田,順便增產糧食蔬果而已,這與官府的目標一致。
但墨家不同,除了尚同外,墨經上的兼愛、非攻、節葬、節用,都與皇帝的做派全然相反。
“秦政與墨規,本來就背道而馳,分家是遲早的事……”
年輕的墨者認為,秦朝辜負了墨家,但唐鐸卻不奇怪:兩百年來,墨者已經無數次被過河拆橋了,在魯國,在宋國,在楚國陽城,沒有哪個國家,能容忍一支擁有自己武裝的組織長期存在,甚至做大做強。
秦墨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牙齒,才與秦結合,希望植根于體制之內,但如今看來,他們還是失敗了。
既然無法同流合污,那就只好涇渭分明了。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現在秦始皇依仗墨者技藝,故還容得一時,但有朝一日,吾等技藝皆通過工學傳于工匠,墨者必不見容于秦!”
唐鐸見過秦始皇對付諸子百家的手段,到時候,可能就是永遠禁絕,子墨子之學,將絕矣!
出于這種危機感,唐鐸選擇鋌而走險,將希望寄托在扶蘇身上。
其余墨者是抱著”即便墨者盡滅,也要為天下除大害“的決心。唐鐸不然,他希望自己,將作為新的巨子,作為扶立新君的重臣,在公子扶蘇的新朝廷里,占據一席之地。進而自上而下,推行墨家之政,讓子墨子的理想,不再只是理想!
而這一切的前提,秦始皇必須死!
思索間,秦始皇的車駕越來越近,已經過了阿城,進入前殿區。
六輛幾乎一模一樣的御車停在明堂前,各自掀開一角,卻是五名侍衛,唯獨倒數第二的車駕,敞開后,身披裘服的老皇帝緩緩走了下來。
他這半年來極少露面,挺拔的身材依舊如故,但似乎比過去更加瘦削了,左右皆是全副武裝的甲士,組成人墻,風都刮不進去。
“陛下萬歲!”
扶蘇帶著墨者、工匠們下拜頓首,等待秦始皇帝進入明堂視察。
墨者謀劃已久的刺殺,將在那進行!
但秦始皇只往前走了數步,卻停了下來,蒼老的皇帝抬起頭,看著蒼茫夜空。
今天月明星稀,是冬日里難得的晴天,天上和往常一樣,空空如也,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