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眉頭一皺,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他一個激靈,猛地回頭,面露駭然,低聲問趙高:“郎中令,李斯,會不會也和馮氏一樣,意欲叛朕罷?要知道,那黑夫,可是他李氏一手提攜的,其子李由,也為黑則所擒!”
這猜想極其大膽,趙高也被嚇了一大跳,他雖欲攬權,隔絕內外,但卻也明白,李斯、王賁二人是萬萬動不得的!
馮家倒臺,不會影響大局,但李、王這兩根柱子若也倒了,那黑夫就真有可能破關而入,來斬他趙高的腦袋了!
他遂肅然道:“陛下豈能懷疑李丞相,先皇為陛下擇輔政大臣,馮氏有二,其余便是李斯、王賁。今馮毋擇喪師辱國,馮去疾及其子馮劫有降敵之罪,于是輔政重臣,只剩下王賁在外,李斯在內了。李丞相為在大秦為吏四十載,不但是先皇重臣,更是陛下維系天下的倚靠,切不可心生猜忌!”
但胡亥這念頭一旦生出來,便如同種子發芽,在腦子里扎根——自從蜀郡守叛秦投黑后,胡亥大受打擊,看誰都覺得是黑夫的內應。
比如那半年前巴巴送來兩千萬錢給朝廷救急,被胡亥大喜之下封為關內侯的烏氏倮,不也一樣暗藏黑夫逆子,背棄大秦了么?
他懷疑所有人。
除了趙高。
“好在,朕還有郎中令。”
胡亥起身,握著趙高雙手,將從小教自己到大的夫子當成了救命稻草:
“誠如郎中令所言,朕是得倚靠李斯、王賁,但他們還是不明白朕,只有郎中令才懂朕!”
“朕想殺的人,是馮去疾么?”
胡亥咬著牙,吐露了真正的目的:“朕真正想殺的,是馮氏之婿,看似乖順,實則包藏禍心,有成蹻之志,對朕威脅最大的公子高!”
……
李斯出了宮后,便直奔廷尉官署。
前幾個月大肆抓捕黑黨的行動中,咸陽牢獄早已人滿為患,刑徒滿市,隸臣相望于道,不過李斯來的地方,只專門關押朝廷重犯,這兒不僅有蒙恬、蒙毅兄弟,也有馮去疾、馮敬叔侄。
作為曾經的廷尉,李斯對此地絲毫不陌生,他用錦帕捂著口鼻,卻毅然能聞到血腥和屎尿臭味,由獄吏引領,一路走到最末尾,推開厚重的門,在這間陰暗的牢獄里,李斯看到了與自己共事數十年的老伙計……
馮去疾躺在稻草上發著呆,雖說秦朝尚無刑不上大夫的規矩,但馮去疾畢竟是左丞相,主審此案的閻樂也未敢對他動手。
獄吏喊道:“馮君,李丞相來看你了!”
馮去疾起身,看著狹窄牢獄里擺上的案幾,酒菜,苦笑道:“通古莫非是來為我送行?”
李斯跪坐在草席上,為馮去疾倒了一盅酒:“言之尚早,你的案子,未有定論。”
馮去疾扶著案幾道:“通古,吾子雖是庸將,但以我對他的了解,寧戰死也不會降敵,我亦從未有過謀叛之心,我無罪!”
“去疾,汝罪有八。”
但李斯卻不提趙高等輩羅列的那八條,只笑道:“汝為秦吏治民,四十余年矣,始皇帝初繼位時,任你我二人為郎官,朝夕問對,君臣相得,此罪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