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李于說得大義凜然,卻有個聲音尖酸諷刺道:
“說得倒是好聽,當年鄭安平降于邯鄲,按律,舉薦者同罪株連,秦昭王卻私赦范雎之罪,加賜食物日益厚,更稱,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那時候,他怎就不記得自己要做守法之君?怎么就忘了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
李于看向發言者,卻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官吏,頭戴法冠,窄袖皮鞮,是北伐軍中典型的軍法官打扮,從百長以上,皆作為副官隨軍。
但卻鮮少能見到如此年輕的軍法官,擔任的還是司馬之副。
“這位是……”
垣雍是黑夫親衛出身,但對這位同齡軍法官卻十分尊敬,介紹道:“此乃安陸喜君之子,恢!”
喜的弟弟叫產,兒子有二,長子獲,次子恢。
獲生于秦王政十一年十一月,喜去鄢縣做獄吏時。幾年前,喜因向秦始皇上疏惹怒皇帝,被發配玉門關,獲追隨去西域照料父親了。
而次子恢,生于秦王政十八年正月,喜北上從軍攻趙時(此皆見云夢秦簡《編年紀》)。喜流放時恢年紀尚輕,留在南郡學室,黑夫起兵后,他毅然抱著律令,筆夾在耳朵后面,投軍加入。
此子年輕氣盛,有其父之風,一貫說話直接,執法無情,得罪了不少人,但有黑夫庇護,從軍一年多來,職位越做越高。
眼下,批判完秦昭王言行不一后,恢又開始批判秦始皇了。
“始皇帝亦然,他赦免趙高死罪時,怎不記得自己要做守法之君?依我看,秦之諸君,嘴上要遵紀守法,實則是只許自己放火,不準他人點燈,百姓官吏務必守法,動輒嚴刑伺候,君王皇帝卻帶頭亂法,反正無人追究,一旦有下臣上諫,也會落得遠徙流放的下場。”
對父親的遭遇,恢是有怨氣的,父親那篇上書,黑夫曾人暗暗抄錄原文帶回南郡,交予恢,所以恢記得父親喜在里面秉承的態度:
“君主作為法政的源頭,就像測量時刻的標桿,吏民,就像這標桿的影子,標桿正直,那么影子也正直,標桿若歪,影子也歪了!”
他認為,天下之事敗壞,正是源于標桿的歪斜,幸好有武忠侯毅然起兵,撥亂反正!
一通批駁后,恢又指著上林苑道:
“譬如這廣袤苑囿,無數宮室,終日馳騁獵苑,不光君王耗費精力,還要消耗庫府錢財,對天下百姓沒有任何好處,不過是讓天子一人獨樂罷了,要我說,往后就該將上林開放,使百姓來自行耕作!不出十年,便能得一萬戶富縣!”
李于搖頭:“如此一來,獵苑豈不是全沒了,天子威儀何在?誰又能做到無私無欲?”
恢道:“武忠侯便沒有私欲,一心為公!”
李于才不相信,他篤定,等進了咸陽,得了富貴后,黑夫的狐貍尾巴就要露出來了。
“其驕奢,其暴虐,其貪戀權勢,說不定更勝于始皇帝。”
一行人在宜春苑休憩一夜,在行宮外扎營,不得擅入,軍漢們只能遠遠看著如花似玉的宮女流口水。
“光這宜春苑的宮女,就有數百,每夜一人,也得一年,始皇帝果然是與凡人不同,真厲害!”
“汝等不聽那李于說了么,阿房宮的宮女,十倍于此,皇帝得臨幸十年才輪得完啊!”
眾士卒最后紛紛點頭,達成了一致:
“難怪始皇帝累死了!”
然后便是艷羨不已:“累死也值啊!”
不過因恢嚴格約束,眾人也未敢冒犯,按捺下他們心里癢癢的,除了軍法外,還有黑夫在藍田承諾大家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