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胡亥的臭名聲,短時間內,恐怕也沒人想為他翻案吧?當然,以后肯定會有。
想到這,黑夫嘆了口氣,覺得有些遺憾。
剛開始時,他還有種沖動:大大方方地告訴關中人,告訴天下,其實胡亥還真是正統的繼承人,是英明神武的始皇帝眼瞎,挑中了他,將天下交到這樣一個豎子手中。
但老子就不服他,覺得他和趙高肯定會搞事,于是便起兵討伐,最后車翻了他!
然后便是如英國革命那樣的大審判,宣布胡亥身為皇帝,卻背叛了國家,把他尸骨拖出來,用斷頭臺砍一砍,將腐朽的頭顱高高舉起……
但黑夫沒法這么做。
他面對的不是民智初開的人民。
而是仍恪守著尊君理念的古樸秦人,過去七八百年的習慣,深深烙印在心中,治大國如烹小鮮,沒法一步到位,別試圖輕易去沖擊他們稚嫩的三觀。
在秦民們眼里,好人必須是好人,壞人必須是壞人,就像舞臺上的臉譜一樣,黑白紅黃,一目了然!
他們喜聞樂見的,是忠誠打倒奸佞,正義得到伸張,而不是復雜的人性——就像商鞅一樣,他在不同時期的官方宣揚里,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就是不世出的大賢,而非兩者皆有,至于戴的是紅臉白臉,只依在位的秦君需求而定。
所以有些時候,真相是不宜昭然天下的;有些時候,人們有權得到更多;有些時候,人們的信念必須得到回報。
所以,胡亥必須是十惡不赦的篡位者,將所有的過錯攬于一身。
黑夫也必須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忠勇之臣,這關系到話語權和正義性。
這個桎梏,這個人設,他得小心戴一輩子。
這關系到黑夫以后所講的故事,是否能有最佳效果。
于是,黑夫壓下了心頭一時之快,選擇了對歷史問題避重就輕。
“以史為鑒,可以知得失。”
歷史是人類的鏡子。
但我們,當真能直視鏡中那滿臉的痤瘡和粉刺,疤痕,瑕疵么?
我們是人類啊,不但連十分鐘都等不了,還喜美惡丑。
即便是道理在你這邊,即便那時候真的有苦衷,但它們終究留下了瘡疤,別說揭,看一眼都疼。
猶如主播,當別人真的看到你的真容,大概會罵罵咧咧,關了屏幕,大喊退錢。
是不是開個濾鏡,涂脂抹粉,稍微裝飾一下,讓人更易接受好一點?
只有時間消磨,只有不涉及現世利益,我們才能和鏡子里那個蓬頭垢面的自己和解,相視一笑吧。
“就這樣罷。”
黑夫說道:“往后《秦記》,當不限于史官及長吏方能,可讓考工制作雕版,印出一批來,使各郡學室子弟修習。”
這些黑夫集團如何戡亂誅暴的歷史,可是要納入未來公務員考試的內容……
叔孫通應諾,又稟報了一件事:“關于君侯先前所言,始皇帝之功過……”
天下為何崩壞,這場戰爭為何會打起來,六國為何復叛,這鍋太大了,光胡亥一個人可背不完,始皇帝也必須為他的一些決策,負責。
黑夫有些躍躍欲試,心里壞笑起來。
“陛下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