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白起殘破夷陵時,楚王逃跑時,我年十二。邾縣還不叫邾縣,當地的楚國縣公讓吾等隨他們去往江南之地,吾父母不從,帶著我躲在井中,秦軍來到此地,卻也未將吾等如何,日子依然照過,就是律令多了些,租子高了點。”
“之后邾縣幾次在秦楚之間易主,幾次更名,鄰人遷來徙往,唯獨我家哪都不去,產業自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富,外人來了,都得敬著三分。吾有子數人,死于歷次秦楚交戰,但子又有孫,孫兒長大,嚷嚷著要去參加南征,有的死在嶺南林中,有的則隨那位武忠侯打了回來。”
他鳩杖重重一敲:
“老朽見識了那么多,現在卻要我走,摒棄祖墳?”
“但項籍兇殘,會屠城!”尉驚手下的官吏如此嚇唬老人家。
老丈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當年楚國縣公說秦人虎狼之師,貪婪古板,會屠戮所有人的腦袋,系以為虜。”
“那些秦吏則又言楚人皆是群盜,毫無秩序可言,歸來后,會縱亂兵劫我家財。”
“就連汝等南征軍,也被說成叛逃的戍卒,見人就殺……“
“說來道去,都是為了騙吾等離開,我若次次都信了,這世上,恐怕早無黃氏了。”
他嘟囔著,難以理解這世道:
“秦國?楚國?有何區別?邾縣人現在誰說得清自己究竟是秦是楚,汝等南郡人亦然,可還分得清?”
最后化作三個硬邦邦的字。
“我不走!”
尉驚聽聞此事后,一下子想起他妻子的祖父,匾里的閻公,就是被胡亥、趙高強遷時,不屈而氣絕身亡的。
他沒硬下心腸,讓人不必為難這位老朽,只告訴了他一個事實。
“等全城人走了,邾縣會被燒毀。”
最后的結果是,老丈默然半響后,接受了這個事實,但依舊不走,只是搖頭:
“燒屠了邾縣的,是汝等,不是所謂的楚兵啊……”
“是啊……”
此刻腦海中回想起那老者的話,尉驚不由自責:“拋棄邾縣,讓數萬人顛沛流離的,分明是無能的我啊。”
他只希望,那位留在江北的老人家,能順利度過他人生中,不知第幾次動蕩……
但數日后,當尉驚抵達武昌,與南郡守利咸匯合,計劃在漢水阻擊楚軍時,利咸對此事,卻有不同的看法。
“你啊你,真是糊涂,說成是楚盜所燒即可,何必為自己攬過?”
“更何況,不論是從這一戰,還是站在長遠看,燒了邾縣,其實是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