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鮒看來,黑夫行事一如田常,而彭越,則是陽虎、盜跖一般的人物!
盜跖是與孔子同時代的巨野澤盜賊,據說他有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全然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盜賊,是道德楷模孔子的反面。
正好,彭越也出身在巨野澤附近的昌邑縣,靠聚眾為盜起家,乘著天下大亂,靠一筆來源可疑的錢帛甲兵,召集了數千人,攻入薛郡,殺死了當地秦吏,因為兵力最多,被齊魯豪杰們擁為首領,又得了蒯徹的建言,立田榮之子田廣為齊王。
這下,他就成了竊居國政的陽虎了,得志便猖狂,不敬士人,不喜儒生,貪好財物女子,這所謂的齊國,其實是一群豪杰鄉賢各自為政的聯合體。
不過好在,彭越只管一地交足夠的糧食和稅款,至于怎樣治理,全然不管,這才有了這一年多,魯縣儒生發了瘋似的狂印詩書。
而孔鮒上次與彭越見面,就好似孔子見盜跖一般,一邊是冠高冠,帶牛脅,滿口的引經據典,大談要在齊國推行禮樂,如此便能三月大治……
另一邊則是無禮箕坐,兩展其足,對孔鮒的一切建言,都嗤之以鼻,甚至還案劍瞋目,聲如猛虎,恐嚇孔鮒:
“什么禮不禮的,乃公的劍,便是禮!”
文化人與匪徒相談,大多是不歡而散。
但這一次,不知是不是政見難得契合的緣故,彭越見了孔鮒,卻全沒有上次的倨傲無禮,反而十分熱情,大著嗓門讓他上來并排坐。
倒是孔鮒,依然拿捏著儒生的禮儀,說這不合規矩。
說話間,他也注意到,室內除了彭越外,只有一個過去未曾見過的白面長須中年人,模樣俊朗,大概是彭越在齊地的幕僚?
而彭越,則留著濃濃胡須,雖然穿著一身錦衣,頭上卻沒戴冠,只隨意扎了幘,顯得不倫不類,舉手投足間,仍是盜賊做派,尤其是滿口葷段子,嬉笑怒罵,讓儒生聽了直皺眉。
盡管有些不高興,但彭越還是說道:
“楚魏的使者告訴我,當年齊國便是坐看秦滅六國,才最終淪亡的,那齊王建,最后被餓死在兩棵樹中間,那首歌怎么唱來著?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齊王建雖然昏庸,但對他們孔家在齊國收徒傳學卻是大力支持的,這也是孔鮒對秦一直深懷惡感的原因。
“然也!”
彭越擊案:
“故我不欲坐而待斃,欲揮師南下入梁地,助楚抵御秦軍!”
這下輪到孔鮒有些動容了,再看彭越,也不覺得他面目可憎,反而有點像橫行霸道,最終卻迷途知返,投入孔子門下的衛國輕俠子路。
“楚有善用兵者,名曰莊蹻,楚懷王昏庸,莊蹻將東地兵反,為盜于境內而吏不能禁,竟使楚裂為二。”
“然而當秦伐楚時,莊蹻卻重新加入楚軍,與秦為敵,甚至為楚西入不毛,欲借道西南夷,攻秦巴蜀,可惜道絕,只能留于當地,為滇王……”
“今相邦亦有莊蹻之大義也,若能與楚魏一同敗秦,下臣以為,齊王當裂土封相邦為王!”
一直侍候在旁的白面中年士人聽到這,免不了深深看了孔鮒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