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韓之山民閉塞而少聞,甚至有不知夏公,還以為至今秦皇帝尤在者。務必讓官吏多多宣揚,將夏公與秦始皇帝區分開。如此,澤德歸于夏公,怨歸于秦始皇、胡亥,項氏,還有張良,如此則韓民可稍安也。”
“而后,可推行黃老休養之術,因俗簡禮、休養生息、寬刑簡政、輕徭薄賦,鼓勵商賈。如此便能安撫百姓,休養生息,讓潁川漸漸恢復生機。”
黑夫聽得很認真,對衛士道:“移席,近三步之內!”
張良移席后,離黑夫更近了,他彬彬有禮,不視其面,繼續侃侃而談道:“二是士。”
“士關心的是何事?仕途、宗族而已。”
“韓士之所以叛秦,除了像張良這樣的人思念韓國外,更主要的,是彼輩在秦政之下,幾無上升渠道,一旦仕途被堵死,宗族也沒了出路,自然憤憤不平。”
“攝政可下求賢詔,從潁川選取有治郡才能的賢士大夫子弟,使之協助秦吏治理縣鄉,此外,秦法不可原封不動推行于地方,而應稍加損益,否則就像秦始皇帝時一般,好的方面無法推行,惡的地方卻被放大。”
秦在關東沒有足夠的官吏,推行嚴密合縫的一整套制度,于是這制度便變了味道,對貴族難以約束,只變成虐小民的苛政。
“故,也許秦在關中能實現法治,但在潁川,在關東,只能禮法參半,兼用黃老休養之術。”
黑夫對張良的建言,倒是十分認可。
兩個意識形態的不同的國家結合,不管是暴力兼并,還是和平統一,都會在制度、意識形態、經濟、文化上,產生劇烈沖突,秦人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關東人卻可能寧死不肯接受。
簡單的書同文,一道政令,是無法改變人心的,需要多少代人的教化,才能消弭溝壑啊。
正是緣于這一點,黑夫過去也是從不同階層入手,禮法皆用,因地制宜,鼓勵商賈,將遙遠的膠東,與秦,或者說,與他自己凝為一體。
雖說那些辦法推而廣之,可用于關東,但治理一郡,與治理天下,難度差了何止十倍!
“你的看法,倒是與朝中諸卿類似。”
張蒼也曾對黑夫說過:“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陸賈提倡以儒家脈脈溫情之禮來改造生硬的秦律法令。
蕭何、陳平更是半路出身的黃老門徒,陳平甚至寫信給黑夫推薦過膠西的黃老大家蓋公。
這是經歷過時代陣痛,吸取秦始皇帝時教訓的優秀人才們,達成的共識!
也就是說,在治國方面,張良,并非不可或缺!
黑夫沉吟道:“張良,我只聞你善陰謀之術,這些治國之策,你是從哪學來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張良也不藏匿,如實回答道:“從太公金匱中學之。”
“傳聞太公所著的兵法、陰謀、言談,合稱《太公》,又分為三卷,分別是兵、謀、言。《兵》便是太公兵法,又稱之為《六韜》;《陰》,便是《太公陰符》,主言陰謀之事。”
前兩者,他過去便學過。
“所謂《言》,便是《太公金匱》,此書乃太公言談,合陰謀,通兵法,卻非兵家、縱橫,反而偏重于道家的治國之道,也只有讀了金匱,才能將陰符和兵法融會貫通……”
張良在流亡時偶得太公金匱,讀過之后,才恍然大悟。
“能以陰謀策劃反秦,以兵法結束暴秦之政,但歸根結底,這些東西都無法用來治國,唯有金匱黃老之言,與民休息,才是治國良方啊……”
那時候的張良開始覺得,自己的最終目的,已不僅僅為韓復仇,復辟祖國,也不僅僅是傾覆秦朝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