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親歷者,黑夫對那十余年里,始皇帝的努力、失望、憤怒,都一一看在眼里。
而他,又會走怎樣的路呢?
“我已對齊韓魏之人一視同仁,發糧食賑之,若趙燕之人能投降,我亦可赦之。”
“但楚人不一樣,尤其是楚地的輕俠、士人。”
“他們支持項籍,最為冥頑不化,已經成了這天下,必須割去的毒瘤!”
制造一個敵人,然后強調它,以結成一個同盟,這是黑夫正在做的,他在所有宣傳輿論里,將項籍說成是大魔王,而楚國也成了一個邪惡國家。
他希望將韓、魏之人這些年紛亂日子的怒火,轉移到楚國上,集結中原之力,盡快消滅這個復辟的政權。
這節奏,大有將楚國開除出諸夏的架勢。
而對站在自己對立面的楚人,戰后也將實行更嚴苛的管制政策……
但張良卻以為不然,他說道:“曹參是楚人,蕭何是楚人,韓信是楚人,陸賈是楚人,陳嬰是楚人,周昌是楚人,吳廣是楚人,近來投降的呂澤、王陵、雍齒等,非得按其戶籍來算,皆楚人也!”
“籍貫并不一定決定其品性,大多數楚人,只是因為畏懼,才投到項籍那邊,如果他們看到攝政無絕滅之意,自會離開項籍,甚至為夏公反戈一擊。”
黑夫卻板著臉道:“我乃大秦攝政,我的立身之基是秦人,西河的瘡疤尚未痊愈,我不可能給楚人太多寬赦和優待。“
張良卻搖頭:“此項籍等人之罪也,若以此判定所有楚人,不就是從竹管孔里張望天空,用貝殼做的瓢來測量海水么?”
”更何況,夏公常自詡為繼業者,難道,就只是秦始皇帝的繼業者么?“
這倒是讓黑夫有些驚訝。
“夏公之所以為夏公,意當為諸夏之主公也,楚早已不是周時以蠻夷自詡的子邦,而早就是諸夏之一,難以割舍了。”
“故我以為,夏公不當只繼秦之社稷天命,也當繼承六國之業,六國之人!六國之文俗!”
張良長作揖道:“這是秦始皇帝未能做到的事,他燒六國之史,禁諸子之學,固步自封。但夏公卻可以做到。“
“夏公不愛昆山之玉,不愛隨和之寶,鄭、衛之女不充后宮,不貪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
“夏公喜歡其他東西。”
張良似已十分了解黑夫:“你已接納三晉之士人策術,接納了齊臨淄之商賈繁茂,求利之心,甚至接納了鄒魯之儒俗禮樂,也應接納,陳地、楚人的文賦信仰。”
“以其民為己民,如此方能真正一統天下!”
“或者說,誰站在這一天下的位置上,誰就必須做到這點!否則,枉稱繼業!”
黑夫面上默然,心里卻十分感慨。
“這就是,開漢四百年的張子房么!?”
不提他的主意如何,光這份胸襟和見識,他和那個一心想著刺秦亂天下的刺客張良,真是一個人?
但這,也可能是經過十數年流亡、沖動、反思后,才沉淀出的智慧罷。
一個亡國之人有這份見識,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所以對于陳地,對于楚人。
此時,戰后,應當如何處置?
是將他們,這些和黑夫說著相似話語的人,也許是后世中國幾億人的祖先排斥在外呢?
還是……
兼容并包?
“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