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黑夫指著亭舍外面的松柏自嘲道:“至少能活,一棵松樹的壽命罷?”
想起那些對話,老邁的秦吏站在始皇帝陵前,風拂動了他頭上的幘巾。
哪怕是頹然西謫時,喜也堅持地對嘲笑他的人說道:“在這大秦四十郡,數百余縣,定還有人恪守著為吏之道,肅然恭儉,莫不敦敬。世道縱然暫時變濁,只要這些真正的秦吏尚在,它終歸,還有變為皓皓之白的那天!”
現在,等待多年后,那一天或許真的來了。
雖然這所謂的新秦,仍有許多不足:官員隊伍有很大缺口,關東尤其缺少干吏,地方勢力虎視眈眈,希望篡奪勝利果實。律法也不夠完善,一些地方過于輕,一些地方又過于重。腐化的種子已在再一統的功臣里萌芽,地方法官良莠不全,有背景的殺人者本該伏法卻依舊逍遙法外……
“但律令,法吏,不就是用來防惡杜患的么?”
他們是迅捷的貍貓,捕捉那群流竄的碩鼠。
也是看家的犬,對著摸索的賊徒放聲狂吠。
是統治者擦去黑惡,讓天空再度變得潔白的抹布。
沒錯,是工具。
但也永遠不能缺席!
對這場訊獄,喜心里,已經有審判結果了。
令史斷案,從來不是看一個人自己怎么說,而看他怎么做!
“去稟報攝政,喜愿為御史大夫。”
“在去黃泉見始皇帝,見諸多同僚袍澤前,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為這天下,為秦制的延續,做最后一點事!”
……
喜的旅程,仍未結束,他繞過了高聳的秦始皇帝陵,來到了陵寢的東邊,這兒的地下,是哪怕兩千年后,也仍被譽為奇觀的兵馬俑。
大多數兵馬俑,早在胡亥掌權之時,便已填土封閉,喜只能想象,想象地下的兵馬俑一行行,一列列,十分整齊,排成了一個巨大的長方形軍陣,真像是秦始皇當年統率的一支南征北戰、所向披靡的大軍。
不過,倒是有兩處,是還能俯瞰的,原來近日,夏公讓人將那些被胡亥殘殺的宮女、工匠另行安葬,在空落落的陪葬坑里,又開了兩個俑坑,作為替代,也權當是天下再一統一周年的慶祝,獻給始皇帝的最后禮物……
有了黑夫給的符節,喜才得以湊近參觀。
第一個坑比較小,而且俑做得很清奇,卻見只有十余個俑,手里所持都是喜走東闖西這么多年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武器。
卻見一衣著為上造的秦俑趴在地上,額頭纏著草木的冠,身上蓋著偽裝用的蒙皮,手持一根長長的棍子,有兩支架固定于地,指頭扣在類似弩機的懸刀上,眼睛湊在棍上一圓筒前,凝神望著遠方……
又有一短須的秦俑,將一前端尖銳的武器扛在肩頭,單膝跪地,似乎已瞄準了遠方的敵人陣地。
亦有一濃髯秦俑,看體型是個八尺大漢,手里拎著巨大的多管武器,看著好似近來軍中常用來在夜里傳訊的“煙花”綁在一起,光看架勢便十分威猛。
位于后方的秦俑手持喇叭,昂著胸,仿佛正在深深吸氣,吹響一曲沖鋒的號角。
最前方的屯長俑,則一手持形制酷似弩機,卻無箭矢,反倒是一根粗管的武器,一手招呼士卒們向前進攻,表情惟妙惟肖……
喜看得莫名其妙,一問主管此地的少府官員才知道,這些秦俑,都是攝政夏公親自畫圖,讓人照做的。
“夏公說,這是未來千年后軍隊的模樣,讓人做了埋入土中。”
不只是大狙、rpg、加特林、AK,黑夫還打算等十周年的時候,搞一個坦克、摩托、自行車組成的“車馬俑”方陣,給秦始皇帝送去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