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平靜垂目。
“孫兒是昨兒子夜到的。”
榻邊正指揮小丫鬟擺食案的楊嬤嬤,此刻早把銀箸往碟子里一擱,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幾步湊到門口揚聲吩咐:“快!再去小廚房取副新的象牙箸和霽藍釉碗來。”
她回頭又笑著進了主屋。
“老太太,您瞧瞧,大公子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定是記掛著您,才急著趕路呢。”
謝老太太臉上的笑意還沒漾開,眉頭已緊緊蹙起,方才的激動褪去,只剩下滿眼憂色,“你在江南奉旨丈量土地,正是要緊時候,怎么說回就回了?這般擅離職守,若是驚動了陛下,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她話太急,以至于咳嗽起來,楊嬤嬤幫她順氣。
謝凌眸光溫和下去,“孫兒并非擅離職守。江南的賬冊已核完七成,余下的交與副手便可,向大人給孫兒批了事假。此次回京,二來也是將丈量土地的成果呈遞戶部。”
“祖母病重,孫兒這幾月卻不能在祖母身邊敬孝,不能在您跟前晨昏定省,反倒讓您牽腸掛肚,孫兒于心有愧。”
謝老太太望著榻下的端正身影,心疼不已。
“有瑤兒細心照料,我這身子骨哪還有大礙?快,地上涼,仔細著了寒,快扶大公子起來。”
謝凌起了身。
見到老夫人提起許清瑤來,謝凌不著痕跡地擰了下眉。
楊嬤嬤這時已捧著新取的碗筷回來,“大公子心里最記掛著老夫人。瞧大公子這一路風塵,定是沒好生歇著,公子快過來用些粥,小廚房燉了燕窩蓮子,正好給少爺補補。”
于是祖孫二人便開始用膳。
謝老太太實在念著孫兒,用完膳后,便拉著謝凌說了許多的話。
除了說這幾月來府里的家事,又問起他在南京那邊的生活狀況。但老夫人說得更多的卻是許家小姐許清瑤有多么多么的好。
而聽這些,謝凌耳朵都快要生繭子了。
他擰了眉,心里冒出點兒煩躁的不耐煩,旋即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鋒,將老太太的話頭引向了別處。
謝老太太嘆了口氣,“你離家后,你的弟弟妹妹們都掛念著你,你回來的這幾日,抽空去指導下書兒的文章。”
“他們可都見著你了?”
謝凌搖頭。
服侍老太太喝藥的空暇,謝凌忽然便想起了清晨他站在假山上朝回廊看見的一幕。
他在南京時時刻刻都掛念著她。
可她卻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過得好。
見她和丫鬟笑語歡聲地說話,謝凌遠遠地看著。
她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美得如同一幅精工美人畫。
很奇怪,明明積累了兩月的怒火,明明夢里回回都想攥住她遞來熱茶的那只手,可待見到她那在游廊上的側臉后,謝凌卻意外的平靜。
那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
她既然沒發現他,謝凌也沒上前打擾,而是忍著怒火站在古木下,目光牢牢地鎖住她不動。
待察覺到他的目光,她的身影不動了,而是輕輕掀起卷睫,回過眸,遠遠地望著這邊。
在她看過來的那瞬間,謝凌的身影退了一步,隱在了假山之后。
片刻后,他又站在了古木下。
卻見春綠取了一嫩綠披帛罩在了她的身上,扶著她繞去了別的游廊,去了那石徑處。
直到那身影消失到了再也看不見的角落后。
謝凌收回了目光,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