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深秋,京城上空的鉛灰色云層壓得極低,仿佛隨時會墜落下來砸碎紫禁城的金瓦。
乾清宮內,銅鶴香爐中的龍涎香早已燃盡,卻無人敢去更換。殿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崇禎皇帝朱由檢端坐在龍椅上,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今年不過三十三歲,兩鬢卻已斑白,眼角刻著與年齡不符的深深皺紋。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如今布滿血絲,像是兩潭即將干涸的死水。
“陛下,河南急報,開封城......陷落了。“兵部尚書陳新甲的聲音在顫抖,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不敢抬頭。
殿中一片死寂,崇禎的嘴唇微微顫抖,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面前攤開的奏折上,赫然是開封陷落的噩耗。李自成第三次圍攻開封,黃河決堤,百萬生靈涂炭。
開封是中原重鎮,周王藩邸所在,如今竟被李自成攻破。
“守城將士......“崇禎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周王......“
陳新甲的額頭抵在冰冷的金磚上:“黃河決堤,全城盡沒。據逃出的守軍說,賊軍掘開馬家口大堤,洪水沖垮城墻,周王府......無人生還。“
暖閣里炭火噼啪作響,卻驅不散滲入骨髓的寒意。崇禎轉身望向窗外,那片他登基時親手栽下的梅林,如今枝丫光禿如鬼爪。十五年了,自他鏟除魏忠賢以來,這樣的壞消息就像永定河的濁水,一年比一年洶涌。
“陛下!“首輔周延儒突然出列:“當務之急是調洪承疇部回援!松錦之戰既已失利......“
“洪承疇降滿金了!“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厲聲打斷,這位東林骨干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濺到了御案上:“遼東經略竟率八鎮總兵降虜,當調孫傳庭......“
“孫傳庭尚在獄中!“陳演佝僂著腰出列,這個老狐貍最擅長的就是把敗仗粉飾為“誘敵深入“。
爭吵聲在暖閣里炸開。崇禎看著這些口沫橫飛的大臣,他們的爭吵聲像一群蒼蠅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這些紫袍玉帶的臣子,心中翻涌著滔天的悲哀與厭惡。
首輔周延儒正在高聲主張調關寧軍入衛,此刻他漲紅的臉活像祭壇上刮了毛的豬頭。
崇禎盯周延儒滿臉慷慨激昂的表情,想起當年自己是如何力排眾議,將這個號稱“東林魁首“的人重新召回內閣。
當時他多天真啊,竟真以為此人能力挽狂瀾。
結果呢?除了變著法子加賦斂財,這個首輔可曾提出過一條安邦定國之策?
甚至去年冬祭時這廝連祝文都念得磕磕絆絆,后來才知是收了門生代筆的潤筆銀。就是這樣的庸才,竟在首輔位上坐了五年!
次輔陳演佝僂著腰站在周延儒身側,不時點頭附和。
這個老狐貍最擅長的就是在奏折里寫些漂亮話,把災荒說成“皇恩浩蕩“,將敗仗粉飾為“誘敵深入“。崇禎明知他無能,卻不得不留用,因為滿朝文武,竟找不出半個堪當大任的。
蔣德璟、黃景昉、吳甡
崇禎的目光一個個掠過這些曾被他寄予厚望的面孔,這些人不是只會空談性理的腐儒,就是畏首畏尾的庸才。
他忽然想起黃道周,那個唯一敢說真話的人,如今卻辭官歸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