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后院,紅綢漫卷,處處透著新娶的喜氣。
劉協身側,新后一襲金紅嫁衣,金線繡就的鸞鳥在燭火下泛著流光,襯得滿室都似浸在新婚的暖艷里。
可劉協的目光,卻越過這滿堂,落在階下那抹素白身影上。
不過總角年紀的孩兒們,在父親大婚當日,卻穿著一身素衣白服,與周遭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用華歆的話說:正值亂世板蕩,綱常難免失序,凡事皆以權宜為先。
是以才有這般悖逆常禮的荒誕景象。
那是劉協的孩兒,伏皇后留下的骨肉。
他們至今還不知母親早已魂斷冷宮。
又或許,他們已然知道,否則怎會在父親大喜之日,允著白衣?
但無能為力。
為了不讓父親為難,也只能將那徹骨的悲慟,死死鎖在木然的眼神里。
劉協喉間發緊,淚水欲洶涌而出,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十分配合的完成了這場荒唐的婚禮。
“陛下,該就寢了……”
婚宴后,新后曹節款款行禮。
她很美麗,也很有禮貌,似乎入宮前還特意學了皇宮禮儀。
但劉協看她,卻有種如對蛇蝎的感覺。
“哦,朕知道了……”
他尷尬的笑了笑,謹慎的躺在了龍榻之上,卻說道:“朕……朕今日身體有些不適,皇后可否暫緩一二……”
通常,這類話都是宮女在每月特別之時,對皇帝歉言求恕。
今天劉協卻拿來搪塞曹節。
曹節并未為難,而是溫柔的點點頭:“全依陛下。”
而后吹滅了蠟燭,安靜的躺下,似入早寢。
劉協躺在床上,美人在側,卻久久不能入眠。
只因雙眼一闔,伏壽被幽閉的慘狀便歷歷在目;
繼而,身懷六甲的董貴妃被繩索勒頸、氣絕身亡的畫面,又如利刃般刺入腦海。
他非無情之人,這些事怎能說忘就忘?
……朕貴為天子,卻權柄旁落,形同傀儡,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朕這個皇帝,做著還有什么意思?
誠然,劉協不想做皇帝了,他早就不想再做這個皇帝了。
如果有可能,他情愿做個王公貴族……
不,甚至可以是平民百姓!
若能與心愛之人相守,在鄉野間采擷藥草、療愈鄰里,過些平淡安穩的日子,直到終老,便是奢望。
可他偏不能就此放手。
只因為他是劉氏子孫,身體里流淌的是皇族龍血。
肩頭扛著的,是大漢四百年的興衰榮辱,是列祖列宗傳下的江山社稷。
上山采藥,治病救人,從來就不是他的使命。
匡扶社稷,清除國賊,重塑大漢往昔輝煌才是。
所以,他才要不顧一切的想奪回權柄,想盡辦法要掌控朝堂。
從那些亂臣賊子手中重新奪回大漢江山!
可他當了傀儡太多年,早已不是初見董卓時那個聰慧勇毅的少年。
于董卓手中時的戰戰兢兢,于王允手中時的噤聲難言,于李傕郭汜手中時的備受凌辱,于董承手中時的顛沛流離,再到于曹操手中時的形同囚籠……
他這一生可謂傀儡寄命,身不由己,沒有學到半點馭人之術,更從來不知權柄為何物。
碰都沒碰過的東西,他又能有何力去運用和操持?
荀彧走后,面對沒有曹操的朝堂,他一敗涂地。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自己完完全全不是當皇帝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