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但有憐憫之念,便會助長其叛逆之志與反抗之心。
一旦讓劉康從哀求中窺見半分轉圜的可能,那份被恐懼壓下的不甘便會悄然滋生。今日的臣服難保不會變成他日的隱患。
唯有斷其念想,滅其希冀,方能讓這枚棋子徹底屈從于權柄之下,再無反噬之虞。
于此冷然甩開劉康抓著自己衣襟的手,命麾眾將其四眷拿下。
看押于別處。
而后,將哭嚎的劉康丟上馬車,拉進皇宮之中。
是夜,曹丕不得休憩之機,再與眾謀會議諸事。
會客廳內,只點了四盞燭燈,眾人的身影在燭光下忽明忽暗,神色皆凝重如鐵。
曹丕目露陰鷙看向華歆,冷然道:“華公此前言陛下早有禪讓之意,何以事到如今,竟至這般境地?”
“唉……”
華歆無奈長嘆,面上已露頹唐絕望之色:“王上,臣為其所欺,失察之罪難辭其咎,臣愿伏罪領死。”
“哼!”
曹丕冷哼一聲,未再與他多言,緩緩轉首,目光落向彭羕,切齒道:“彭先生先前稱此計可行,何以竟成這般謬誤,陷孤于不忠不義之地?”
彭羕亦無奈搖頭嘆氣,高躬一拜:“皇帝此舉,始料未及也!臣一心只愿擁立魏王,無有他心,故而……成此謬誤!祈魏王降罪!”
曹丕亦“哼”一聲,怒意亦顯于面上。
但曹丕雖怒,心卻是清醒的。
他心雖恨二人,但亦知此二人心向于他。
今皇帝自戮于高臺,他本已處眾叛親離之境,若此時再誅心腹之臣,其余人更會懼而遠之,無人敢再為孤效力。
另外,曹丕也明白。
他們身為謀士提出意見,并沒有做錯什么。
而是自己身為人主,在眾謀的意見之中,做出了錯誤的決斷。
他深思熟慮后,擺擺手:“罷了,亂世之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諸公為孤籌謀,皆懷赤誠之心,又何罪之有?
孤既為人主,當擔其總責。
今事已至此,怨恨無益,追責更添內耗。
天下悠悠眾口,孤自當之;
千秋功過評說,孤亦受之。
當務之急,是扶新主以安人心,固權柄以定大局,而非逞一時之怒,寒了諸公之心。
這一切之過……”
曹丕閉上眼,長嘆了一口氣:“就讓孤一人承擔吧!”
曹丕的這一番話,非常之高明。
即便是司馬懿,都不禁為之側目。
他覺得自己當初,小看了曹丕。
今此看來,若這天下真是曹丕為帝,真不知要比那劉協強上多少倍。
可偏偏,劉協承帝胄正統,曹丕卻出身官宦,縱有雄才亦難逃“篡漢”之嫌。
他不僅有點心疼曹丕。
然而,心疼曹丕之余,又不禁將自己代入曹丕之局。
他有種感覺,曹丕雖已不差,但自己可能會比曹丕做得更好。
因為,他絕不會在此時,逼劉協退位。
既無禪讓之因,也就不會有陷危之果。
思索之際,忽聞曹丕點名道:“仲達,今孤攜劉康入宮,欲行扶立之舉,這王城之內流言紛紜,說孤逼死天子,當何以安輯?來日大局,又該何以破局脫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