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玻璃糖紙
晨霧還沒有散去，像是一層輕柔卻又固執的紗幔，將整個校園包裹其中。教學樓的影子在操場上拖出了長長的灰藍色，那影子仿佛是一個沉默的巨人，靜靜訴說著歲月的故事。當九月踩著最后一個準備鈴沖進后門時，鐵門框撞到墻上，發出空蕩蕩的回聲，驚飛了窗臺上正在啄面包屑的麻雀。那麻雀撲騰著翅膀，消失在霧蒙蒙的天際，好似在逃離這急促又緊張的氛圍。
九月雙手撐著膝蓋，喘了一口氣。她看到食堂后門的碎菜葉嵌在她帆布鞋尖的膠帶里——這是她在路邊踩排水溝的代價。那碎菜葉就像一個小小的污漬，卻讓她莫名地有些窘迫。她試圖用手去摳掉它，可那碎菜葉卻緊緊地黏在膠帶上，怎么也弄不掉。
前桌的林小圓轉過身來，淺藍色的連衣裙在晨風中掀起了一股細波，像是平靜湖面上泛起的漣漪。她發梢的茉莉花混合著新開封的印刷紙的氣息，讓九月想起了上周值班時在對方抽屜里瞥見的進口護手霜。那種精致的生活氣息，總是讓九月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距離。此時此刻，林小圓纖細的白手正拿著一個透明的文件夾，塑料薄膜反射出陽光下的彩虹光暈，那光暈絢麗奪目，如同林小圓所擁有的多彩生活，與九月的平淡形成鮮明對比。
九月低下頭，拿起文件夾，指甲縫里殘留的鉛筆灰在塑料封面上摩擦，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跡。去年冬天在舊貨市場買的橡膠還躺在筆袋夾層，裂成兩半的身體裹著多年的鉛灰，像一塊發霉的壓縮餅干。而林小圓筆袋里貼著某國標簽的自動鉛筆，隨著她整理試卷的動作輕輕搖晃，筆尖在草稿紙上留下了細長的陰影，那陰影仿佛是九月心中自卑的投影。
九月的演算紙上突然出現了光斑。她抬頭一看，看到躺在林小圓筆袋里的玻璃糖紙被晨光折射出淡紫色的星云。這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糖紙。與學校小賣部里水果糖的廉價塑料薄膜不同，它是由真正的玻璃材料制成的。邊緣被切成小鋸齒狀，就像童話中美人魚的鱗片，閃爍著夢幻般的光芒。九月的目光被那糖紙深深吸引，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渴望，渴望觸摸那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美好。
“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廣播中的提示聲像一道驚雷，喚醒了恍惚的九月。她盯著最后一個大問題，汗水凝結成鹽顆粒，摩擦著洗成硬棉的內衣——這是表弟剩下的舊衣服，領口被漂白劑浸泡出蜘蛛網般的裂縫。前桌突然發出了紙摩擦的聲音，林小圓把糖紙夾在計算紙上，玻璃邊緣在空氣中顫抖著微微的蜂鳴聲。
九月的瞳孔突然收縮。糖紙折射的光斑碰巧落在主題的關鍵條件下，使原本糾纏的輔助線透明起來。她想起了老師曾經說的話，筆尖突然開始在圖形上快速行走，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解決問題的思路。當最后一根輔助線畫完時，玻璃糖紙突然被風吹起，輕輕地落在她裂開的橡皮旁邊。
交卷鈴響了，九月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糖紙。鋒利的邊緣在手掌上留下了細痕，但出乎意料地沒有感到疼痛。當林小圓轉過身來時，馬尾辮上的草莓繩搖了搖她的眼睛：“考試怎么樣？”
“最后一道題……”九月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她看到對方數學卷背面整齊的解題步驟，與草稿紙上扭曲的推導形成了殘酷的對比。但此時此刻，手掌上的糖紙突然變熱，反射出來的紫羅蘭色斑點正好落在林小圓的手背上，像一個小印章。
監考老師的高跟鞋聲從走廊里傳來。九月迅速把糖紙塞進筆袋，裂開的橡皮突然撞到手指。她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小玻璃碎片嵌入在陳年裂縫里，在陽光下像微銀河一樣閃爍。這小小的發現，讓九月的心中涌起一絲復雜的情緒，仿佛這玻璃碎片是她在這平凡生活中抓住的一點不平凡。
九月回到家，坐在床上，從筆袋里拿出那張糖紙。她把糖紙舉到眼前，透過它看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空。那淡紫色的星云在灰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迷人。九月的思緒飄回到了學校，想起了林小圓那精致的一切，心中既有羨慕，又有一絲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