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的閑逛成了九月雷打不動的儀式。暮色初臨時,她總會沿著餛飩店旁的青石小巷信步而出,任由腳步帶著自己穿梭在蛛網般交錯的街巷里。青市的路牌固執地標注著東西南北,藍底白字的指示牌在風中微微搖晃,可對方向感全無的她來說,那些文字不過是漂浮在空中的抽象符號。她常常望著路牌發怔,試圖從斑駁的字跡里辨認出一絲方向的線索,卻總是徒勞無功。
深秋的某個傍晚,九月又一次迷失在曲折的巷弄里。暮色漸濃,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在相似的灰磚矮墻間兜兜轉轉,越走越慌。就在她不知所措時,一陣清脆的吆喝聲傳來:\"糖葫蘆——\"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位頭戴毛線帽的大爺,挑著插滿糖葫蘆的草靶,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得知她迷路后,大爺放下擔子,帶著她穿過幾條小巷,邊走邊說:\"丫頭,記著,往有槐樹的方向走,準能找到市場!\"那棵槐樹足有兩層樓高,虬曲的枝干在夜空中勾勒出蒼勁的輪廓,成了九月心中永不褪色的導航標。
還有一次迷路,她誤打誤撞走進一片爬滿青藤的老舊居民區。暮色中,晾衣繩上的床單隨風輕擺,不知誰家飄來陣陣炒菜的香氣。坐在門口擇菜的大媽抬頭看見她,熱情地招呼:\"丫頭,迷路啦?快進來喝口水!\"一位大爺甚至要帶她抄近路回市場。這些質樸的笑容、溫暖的話語,如同春日的暖陽,漸漸融化了她對這座城市的疏離感。
隨著對小寨市場的日漸熟悉,九月發現了許多藏在市井褶皺里的寶藏。拐角處的修鞋匠總是戴著老花鏡,身旁的收音機永遠播放著蒼涼的秦腔,\"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的唱段在狹窄的巷子里回蕩,與錘子敲打鞋底的聲音交織成獨特的韻律。
修拉鏈的老奶奶坐在竹椅上,手里忙著活計,看見九月就會招招手,用帶著方言的普通話教她辨認灰灰菜、薺薺菜,還會講起饑荒年代野菜充饑的故事。
賣鞋墊的攤位上,繡著牡丹的紅布底下,藏著一張泛著金邊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那是攤主女兒考上重點大學的獎狀,每當說起女兒,攤主的眼睛里就會泛起驕傲的光。這些瑣碎的日常,如同細密的針腳,將她與這座城市緊緊縫連在一起。
如今,九月的手機相冊里存滿了市場的記憶:清晨五點,薄霧中的牛羊肉攤,攤主們呵著白氣忙碌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夕陽西下時,水果攤上的橘子泛著蜜糖般的光澤,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濾鏡;還有餛飩店氤氳的熱氣,將玻璃窗上的水珠暈染成朦朧的水彩畫。
每當鄉愁翻涌,她就會走進那間熟悉的小店。看著叔叔往碗里撒蔥花的利落動作,看著阿姨包餛飩時布滿皺紋卻依然靈巧的雙手,再喝下一口滾燙的餛飩湯。
升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鏡片,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鄉,回到了充滿熟悉味道的童年時光。小寨市場早已不再只是一個購物的場所,而是她異鄉生活的精神坐標,承載著她的歡笑與淚水,也珍藏著這座城市給予她的所有善意與溫暖。
九月心想:多年以后,即便離開了青市,記憶里最鮮活的,依然是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和永遠熱鬧非凡的市井長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