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第二天一早，九月的鼻腔里立刻灌滿了陽光和谷物混合的香氣。院子西頭的空地上，竹席鋪得像片金色的湖，飽滿的稻谷粒在席子上攤成薄薄一層，被穿堂風掀得簌簌響。大姨正蹲在席邊翻谷粒，竹耙子劃過席面，留下一道道細密的紋路。
大姨直起身捶捶腰，額角的汗珠滾進鬢角，“今年秋收趕上連陰天，再不抓緊曬，谷子里該長霉了。”她撩起圍裙擦了擦手，指縫里還嵌著泥土的褐色，“你大哥大嫂一早去鎮上賣新米了，你大姨父去地里收花生，吃完早飯，你跟我先把這院的谷子翻幾遍。”
玉米粥在粗瓷碗里冒著熱氣，混著槐花饃的甜香，把胃里的空落填得滿滿當當。小侄子蹲在門檻上，手里攥著半塊面包，含糊不清地喊：“姑姑剝花生！”大侄子正蹲在竹席邊數谷粒，數到十就扳回一根手指，奶聲奶氣地跟九月炫耀：“姑姑你看，我能數到三十了！”
“數夠一百，讓你爺爺給你買糖吃。”大姨父挑著空筐從門外進來，褲腳沾著新鮮的泥點，他把扁擔靠在墻上，抓起桌上的涼白開猛灌了半瓢，“花生地太濕，得等日頭再高些才能拔。九月，曬過谷子，你該輕車熟路了吧？”
九月拿起竹耙子掂了掂，笑著說：“姨父放心，翻谷子這點活兒，我還記得。”她蹲在竹席邊抓了把谷粒，指尖傳來溫熱的糙感，飽滿的谷粒在掌心輕輕滾動，“今年的谷子比去年飽滿，看來雨水雖多，肥力倒跟上了。”
“可不是嘛，”大姨接過話頭，手里的竹耙子已經開始翻動谷粒，“你大哥開春時非要買那進口復合肥，說貴是貴點，但后勁足。你看這谷粒，果然比往年沉手。”
“娘總說大哥亂花錢，”大嫂推著自行車進了院，車后座捆著個空麻袋，“今天米價好，比去年多賣了二十塊。我跟大哥說，這錢就當是復合肥掙回來的。”她瞥見九月手里的竹耙子，笑著挽起袖子，“九月，你先歇會兒，我來翻這遍，你陪我說說你大學的新鮮事。”
九月把竹耙子遞給大嫂，在席邊坐下：“也沒什么新鮮的，就是學校門口新開了家麻辣燙，味道跟咱鎮上的不一樣，放了好多花椒，麻得舌頭直打轉。”
“那有啥好吃的，”大姨父蹲在旁邊編竹筐，竹篾在他膝間噼啪作響，“還是你大姨做的辣椒油香，去年你帶回去的那瓶，吃完了沒？”
“早吃完了，”九月笑著說，“我室友嘗了一口，纏著讓我今年再帶兩瓶。她說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辣椒油，里面的芝麻都是脆的。”
太陽漸漸爬高，把院子里的槐樹影壓得更矮了。谷粒在陽光下泛著金紅色的光，九月拿起竹耙子接著翻谷，手腕靈活地轉動，谷粒像流水似的涌到另一邊。亮亮舉著根樹枝在谷席邊跑來跑去，嘴里喊著“趕麻雀”，驚得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起來，繞著槐樹轉了兩圈，又落在不遠處的柴垛上。
“別跑，當心踩了谷子！”大哥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花生地南邊的排水溝堵了，我挖通了再去拔花生。”
翻到第三遍時，九月后背的汗已經把t恤洇透了。她直起身想歇口氣，看見大姨父蹲在谷席另一頭，正用手撿著什么。走近了才發現，他手里捏著幾顆發了芽的谷粒，眉頭皺成個疙瘩：“還是沒趕趟，這幾顆已經捂出白芽了。”
“爹，扔了吧，”大哥走過來接過谷粒扔進墻角的廢料堆，“今年雨水太多，能保住八成收成就不錯了。前村老李家的谷子，據說爛在地里一半呢。”
亮亮忽然指著墻頭喊：“爺爺快看！有鴿子！”大家抬頭望去，兩只灰鴿子正落在墻頭啄食，時不時低頭叼起幾粒吹到墻根的谷粒。大姨父從屋檐下抄起一根竹竿，上面綁著塊紅布條，輕輕一搖，紅布條在風里嘩啦啦地響：“這些小東西精著呢，知道我們不真趕它們，就總來偷嘴。”
中午的太陽像團火球，把竹席曬得發燙。九月和大嫂用竹簸箕把谷粒往中間推，谷粒從簸箕邊緣漏下來，像掛了道金色的簾子。
九月把最后一堆谷子攏好，拍了拍手，“等谷子曬干了，我幫著脫粒，去年買的那臺脫粒機還好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