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今解開他脖子上的鎖鏈,抱著他下樓,給他找了幾件衣服,“衣服總還記得穿吧?”
相宜到這會才真的反應過來,自己離開了那個籠子,離開了那個房間。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
窗外有光線。
大概,是三四樓的位置。
他怔怔看了好一會,又將視線挪回了扔到自己腳邊的衣服上。
媽媽。
看過媽媽,再……
相宜略顯生疏地穿上了衣服,穿好了,又嘗試著站起來,跟著她往外走。
他站了好幾次,都沒有站穩,走起來更是災難,每一步都邁得仿佛在懸崖上走鋼絲。
唐今可沒有那么多時間等他重新想起怎么用雙腿走路,過去將他打橫抱起,下樓坐進車。
他畏縮在她的懷里也不敢掙扎,只是當車子動起來后,他又抬頭看向了窗外,看著那一盞一盞從視線里掠過的燈發呆。
只是那雙混沌空洞的眼眸里,仍舊看不見任何一絲的光。
直到來到龐蒂醫院,進入那間特殊的病房,真正看到病床上那渾身插滿輸液管的相寧,他的情緒才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
淚水盈滿干涸的眼眶,然后決堤,一顆一顆不斷地往外涌,不斷地往下砸。
他愣愣站在相寧的床邊,愣愣注視著女人枯瘦蒼白的面孔,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的舉動,只是仿佛被掏空內芯的樹根般,沉默地流著淚水。
那落下的淚水也不像是水,是一顆一顆極重極重的鉛球了,砸在地板上,沉悶的聲音有些刺耳。
唐今開始感到厭煩了。
她起身準備過去拉著相宜離開。
可她才剛剛朝相宜的方向走了一步,相宜突然轉身,抓起旁邊柜子上擺的一個東西,狠狠砸向地面。
嘭的一聲,玻璃杯四分五裂,當看見他跪倒在地抓起一塊玻璃碎片狠狠扎向自己的太陽穴時,唐今才意識到他要做什么。
“嗤。”
尖銳的碎片深深扎進了唐今掌心里。
劇痛順著掌心蔓延,地板上斑駁開一滴滴鮮紅的血。
唐今面無表情地打掉他手里那塊碎片,將他從地板上拽起,拽出病房,丟在走廊里。
“真的這么想死嗎?”
她冷冷注視著地板上又哭又笑的相宜,壓抑已久的怒氣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相宜抬起頭看她,濕紅的眼眶里不斷砸出淚水,“我?我哪里敢死啊……你說的對,我不敢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媽媽要怎么辦?我死了……她要怎么辦啊……”
青年用顫抖嘶啞的嗓音不斷喃喃,脊背一點一點無力地彎曲,跪伏在地板上,身形枯瘦佝僂。
“可是……”
可是啊。
他低低哽咽著,痛苦地嗚咽著,從喉嚨里擠出去的仿佛不是話語,而是卷滿了血肉,將喉嚨劃得鮮血淋漓的刺,“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啊?”
他抬起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看著她,絕望地問她:“我不該給你食物嗎?我不該對你好嗎?我不該在知道你殺過人,看著你把死老鼠丟在別人頭頂,被你親手推下閣樓之后……對你感到害怕嗎?”
“還是……”
相宜又笑了起來,肩膀顫抖,淚水在臉上肆意斑駁,“我不該在知道龐蒂醫院是唯一能救我媽媽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又偏偏屬于你的時候,來接近你啊?”
“我是不是,就該注視著我母親死去啊?”
心口仿佛被尖銳的箭矢穿透,疼得厲害,想要靠呼吸來緩解這股疼痛,可胸口又壓著好大好大一塊的石頭,喘不過氣,快要窒息。
相宜甚至都已經無力哭泣了。
唐今靜靜看著他的樣子,靜靜聽著他的控訴,胸口種種負面的情緒好像不再躁動了,但也沒有消失,只是沉抑在那里,翻涌出另一種更為黏稠的東西。
相比他的控訴,她的話語顯得很是單薄。
“如果你沒有辦法做到你說的‘一直’,就不該那樣說。”
可是相宜聽了她的這句話后,又笑了起來,又那樣無力而疲憊地笑了起來。
淚水劃過那張早已斑駁破碎的臉,時至今日,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在乎的東西,也終于喃喃著,說出心里隱藏著的,那個不肯告知于人的最大的秘密。
“在殺完人后,我不該逃離那座城市嗎?”
相宜笑著,哭著,抬起一雙通紅的眸子看她,“那個時候,甚至還需要我來拯救你的你,可以拯救一個,殺了人的我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