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十一月。
乾清宮的炭盆早已熄滅,崇禎裹著褪色的團龍袍,指尖在陜西與遼東的奏折間來回游移。燭火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宮墻上,像只困在蛛網里的蛾。
"真龍軍,麻桿軍,祈活軍..."他念著奏報,朱砂筆尖懸在征字上方顫抖。
突然西北角傳來悶響,王承恩弓著背碎步退到屏風后,他知道那是八百里加急的銅鈴在敲擊宮門。
遼東奏折散著刺鼻的桐油味,滿紙都是建奴破城的墨字。
崇禎的手指掐進掌心,昔日此時他還親手給盧象升系過玉帶。
窗外北風卷著細雪撲在窗欞,恍惚間他聽見遵化城頭的號角,看見孫承宗的白發飄在灤州城頭。
"皇爺,寅時三刻了。"小太監捧著新炭進來,被滿地奏折絆得踉蹌。
東邊泛起蟹殼青時,皇帝仍保持著握筆的姿勢。
案頭蠟淚積成山巒,最底下壓著周延儒的密函,里面藏著開封城易子而食的畫押狀。
煤山古槐的枯枝在風中舒展,一枝新雪悄然墜落在乾清宮檐角的嘲風獸首上。
“皇爺,該上朝了。”
王承恩低頭,眼角苦澀,收拾起奏折。
崇禎疲憊近乎麻木,手中沾了半截墨的筆端終究沒能提起,重重頓住,墨水在宣紙上渲開。
宵衣旰食,夙興夜寐。
崇禎自認從未偷懶。
行進在前往朝會路上,他甚至會想到七年前。
剛剛處置魏忠賢時,朝野上下對如今大明的評價。
眾正盈朝。
他忽然嗤笑,抬頭看著漫天風雪,裹緊身上老舊破損的龍袍。
“呵,眾正盈朝?”
臣子們在等了。
這是自崇禎即位以來,少見的恭敬。
崇禎坐下時,冷眼看著臣子們低眉順眼的姿態,看著他們逐漸慌亂惶恐的模樣。
他想到這些年如何讓大明一步一步抵達如今衰頹之姿。
臣子說韃子狠辣,國庫空虛。
他便下旨征遼餉。
天災之下,百姓快活不下去,一征遼餉,流民紛紛揭竿而起,成為流寇。
于是朝廷又缺錢剿流寇。
他便下旨再征剿餉。
他豈能不知這層層疊加之下,天災遍地的大明將會如何?
可他從來沒有選擇。
從他踏上皇位那一刻起,這天下的擔子便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亂,這天下如今太亂。
“陛下,南直隸安化縣,如今已有真龍軍流賊,占據周邊十余城,當地朝臣多破家滅門,賊子不可謂不兇狠......”
“曲城,應城等大小十余城,皆被麻桿軍,祈活軍攻破,繼河南十三家流寇匯聚之后,如今川南,濟南府,浙江,南直隸,及山西,陜西,河南各地均有流賊身影......”
“韃子如今大肆劫掠,一部退至九邊,依舊虎視眈眈,等待機會,一部破宣大防線后,四處游蕩。”
朝臣折子如雪花飛舞,一位接著一位站出來。
惶恐,畏懼,無奈,種種情緒在朝臣眼中閃過。
崇禎甚至能看到昔日自信從容,黨派傾軋互相算計不斷的東林黨,浙黨官員同樣畏懼。
“山東三府總督魏昶君,于蒙陰曾平定韃子,練兵有方。”
“臣,請旨調山東三府總督魏昶君,并紅袍軍前往阻擊韃子。”
“調天雄軍以剿流賊。”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間,朝堂上,東林黨,浙黨各鄉黨紛紛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