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他不敢。
或者說,是這七千兵馬,不敢。
無論是誰,在先后經歷了禹城平原之戰,平山鎮之戰后,都不會忘記那等慘烈殘酷的畫面。
漫天都是火光,炸裂的碎鐵瘋狂撕裂戰馬和將士,高高拋起的身軀穿透的宛若一塊破布。
甚至有些干脆已經沒了人形,只剩下一地殘渣。
直到如今,急行軍中僅有的一兩個時辰休息光景,仍有很多將士從噩夢中驚醒,不知所措的哀嚎,如同瘋子。
他敢帶著七千兵馬回頭廝殺,這些兵馬怕是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
“速速休息兩個時辰,之后繼續往北走,到了天津三衛,便尋個港口,奪船北上。”
“回到遼東,吾等便再無畏懼,便是這些紅袍軍,總不能越過大明,直接殺到吾等腹地。”
阿濟格瞇起眼睛,神色狠辣。
“待到吾等休養生息一段時日,早晚要叫這些南人連本帶利吐出來一切!”
遼東擅戰,他也知曉昔日堅不可摧的大明如何腐朽,紅袍軍早晚要和大明兩敗俱傷,他們未必不能從中得利。
直到大清士卒在惶惶不可終日中暗影渣渣,阿濟格身形一個踉蹌,險些站不住。
這一路奔跑實在太過疲憊,他自是難以支持。
正準備靠著馬匹休息片刻,身邊一名大清固山匆匆趕來,臉色難看。
“吾等已沒有多少糧草了。”
“若是省吃儉用,最多還能支撐兩日,兩日之后,要么殺戰馬充饑,要么劫掠各地。”
阿濟格頭疼欲裂,看著眼前一幕,無力感深深襲來。
剛才他還在幻想回到遼地之后如何,如今他終于開始意識到不對。
紅袍軍拉著沉重輜重,的確追不上他們。
但他們也不敢縱兵搶糧,大清兵馬不擅攻城,要打各路縣城,要么死傷慘重,攻破之后被圍在城中等死,要么等著紅袍軍和縣城內外夾攻待。
至于村鎮軍墩,劫掠來的糧食只怕還不夠七千多兵馬塞牙縫。
紅袍軍始終不緊不慢的追趕,原來是打這個主意。
“兩日......”
阿濟格冥思苦想,數日不曾休息,只覺腦子幾乎炸開,身后又響起斥候聲音。
“來了,紅袍軍追來了!”
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許多大清士卒甚至連鞋都來不及穿,匆匆起身,慌亂湊到一處,再度啟程。
為了避免明軍失心瘋,突然出手阻攔,阿濟格一路帶著七千兵馬亡命奔逃,沿著海岸無人之地行軍,荒野之中,又冷又餓。
這些潰軍多是傷兵,從平山鎮到此地,十幾日逃命,又沒有藥,許多頭一日還勉強跟隨,第二日清晨便已沒了氣。
更有士卒連日飲用臟污水源,染上疫癥,短短兩日光景,便死了四十余人。
黃昏日暮,阿濟格看著如今身后僅剩六千人出頭,只覺神情恍惚。
自大清十三副鎧甲起家迄今,他們何曾遭遇過如此慘烈之戰。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和身后這六千兵馬,怕是回不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