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太極殿。
“行臺之事萬萬不可,天無二日,尊無二上,驃騎將軍奄有青、兗、徐、豫、司、荊、湘、雍八州,若再增洛陽行臺,將置朝廷于何地也?置車騎將軍于何地?”
謝裕揮舞著笏板,義憤填膺。
“行臺非軍府,驃騎將軍此舉有傷國體,斷不可為。”祠部尚書王鎮之也站了出來。
沒人愿意放棄到手的權力。
以劉道規現在的實力,若是設置洛陽行臺,相當于另立朝廷了。
但若是不設置,便與驃騎軍府生出嫌隙。
劉道規的反擊來的又快又狠,直接將朝廷架在風口浪尖上,劉裕也頗為頭疼,這等大事不是兄弟之情可以彌補的,而是兩個勢力在互相試探。
雖不至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但長期的對抗、角逐不會少,兩邊都想壓住對方一頭。
“劉尹,汝意下如何?”
劉裕望向劉穆之。
東晉立國,仿漢制改設丹陽尹,執掌軍權、民政、訴訟等事務,并參與朝議,下轄十縣。
官職不高,前途卻不可限量,劉隗、溫嶠、羊曼、王坦之、司馬恢之等人都曾擔任過此職。
這也是劉穆之第一次從臺后走到臺前,殿中文武無不側目,竊竊私語聲不斷。
劉穆之拱手道:“設置行臺萬萬不可,屬下以為,不妨遷都洛陽,還于舊都,既可安撫驃騎將軍,亦可向天下昭示朝廷克復神州之決心!”
此言一出,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
劉穆之高明之處在于將球直接踢給了司馬家和士族高門,只要遷都洛陽,所有爭端立即消失。
還能從驃騎軍府嘴中奪下一塊肥肉來,朝廷遷都洛陽,那么司州和豫州就成了朝廷的勢力范圍,可以大大壓制驃騎軍府的實力。
但,洛陽位于邊境,直面魏國鐵騎。
司馬氏和士族高門衣冠南渡已經八十余載,早就習慣了江左的溫潤氣候,受不了洛陽的苦寒。
更別提還要與胡人對壘,這些人封田莊園僮仆都在江左,去了洛陽,一切從頭開始。
若有這等魄力,早在桓溫時期,就已經遷都洛陽了。
“茲事體大,還需從長計議。”王鎮之驚訝的望著這個貌不驚人的丹陽尹。
本來是士族聯手向驃騎軍府發難,被他三言兩語就化解了。
謝裕道:“陛下年幼,克復神州非一朝一夕之事,遷都洛陽,便是置陛下與滿堂公卿于胡人蹄下,萬萬不可。”
劉穆之乘勝追擊,“自先帝駕崩后,國事日非,先有妖賊之亂,后有桓玄篡位,若非車騎將軍與驃騎將軍,諸位安能高坐于此?如今天下未定,魏秦蜀燕,強賊橫立,常有東侵南下之意,值此多事之秋,諸位當精誠一致,同心協力,一同輔佐兩位將軍匡扶社稷,克服神州,而非斤斤計較,搬弄是非。”
這話說的有些重,令殿中諸人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如今晉室重新煥發生機,但不等于萬事大吉,魏國新君拓跋嗣繼位后,一門心思撲在內政上,繼承拓跋珪的遺志,拔賢任能,撫恤百姓,繼續變法改制。
西面的姚秦雖大不如前,卻與譙蜀結成了攻守同盟,一心一意對付晉室。
見謝裕等人無話可說,劉裕沉聲道:“丹陽尹之言是也,驃騎將軍乃我弟,心懷朝廷,不必多言,今有滅南燕平妖賊之功,當進位大將軍!”
眾人目光投向劉裕身后,皇帝司馬德宗癡癡傻傻,瑯琊王司馬德文面無表情。
不過這時徐羨之站了出來,“且慢!”
劉裕道:“徐太守有何高見?”
“驃騎將軍固然有匡扶社稷之功,然妖賊十余萬人馬北上,全憑車騎將軍抵擋,否則建康早成尸山血海,此乃保全社稷之功也,不可不封,臣請陛下封車騎將軍為丞相,以安江左士民之心。”
徐羨之的侄兒徐逵之是劉裕的女婿,兩家早就通過姻親連為一體,徐羨之區區一個諮議參軍,敢在這種場合出言,必然得到了劉裕的授意。
司馬德宗卻搖頭晃腦,充耳不聞。
倒是旁邊的司馬德文求助般的望向謝裕王鎮之等一干士族高門,“諸位以為如何?”
丞相不是普通官吏,相權一定程度上能對抗皇權。
求封丞相,比劉道規請求設置行臺還要往前一步。
畢竟行臺在外藩,眼不見心不煩,而丞相就在朝堂上。
這時劉裕的目光也轉向了謝裕和王鎮之,兩人的額頭立即滲透出幾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