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鐵灰色的云層裂開第一道縫隙時,約阿希姆正用匕首削著手中的木棒,滴滴答答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放下手中初見雛形的木頭制品,望向帳篷外。
雨滴砸在放在帳篷外的大鐵鍋上,發出類似箭矢擊中鐵片的聲響,他側著頭,看著那些來自天國的水晶箭矢穿透軍營上方的炊煙,在泥地上濺起細小的褐色花朵。
約阿希姆討厭下雨,特別是秋天的雨水,他就更加的厭惡了,
巴格尼亞的秋天很少下雨,但是一旦下雨了,雨水就特別的冷,掉在身上,能把鎖子甲里的羊毛襯衣浸透,寒意像蛇一樣貼著脊椎游走,能讓人站著都打顫。
約阿希姆害怕下雨,因為下雨對他來說意味著死亡。
他是巴格尼亞的士兵,國王還在的時候,約阿希姆是士兵,國王走了,換共和國議員當老爺了,他還是士兵。
而士兵,則需要服從軍官的命令。
約阿希姆畏懼雨水,那是源于去年的秋天,共和國和復國軍兩邊的老爺在打仗的時候,他和同伙的兄弟們服從上官命令,向對面的復國軍軍陣進攻。
打仗而已,對于巴格尼亞人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地少土薄的巴格尼亞,戰死不是壞事,餓死才是讓人害怕的事情。
所以,對于向對面的巴格尼亞人進攻,約阿希姆等人沒有一點心理障礙,哪怕他已經知道對面有著他的弟弟在,他踏步向前的步伐也沒有半分的遲緩。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他被自己打死了,或者是自己被兄弟打死了,約阿希姆都不會有任何的怨恨。
然而,在前進過程中,天下雨了,雨水下得很突然,很大,把所有人都淋濕了。
戰爭,不會因為雨水而中止,冰冷更不會澆滅軍官們心中的熊熊烈火,士兵們的戰斗仍在繼續。
這是這一場持續了三個小時之久的雨幕之戰,戰斗的雙方都沒有勝利,兩邊都輸了。
約阿希姆也沒有在戰斗過后,再見到自己的弟弟,他或許是死了,也可能沒死。
約阿希姆卻險些死在這一場大雨中。同一個連隊的兄弟卻倒下了一半人。
有些人是當天夜里發燒了,額頭滾燙,臉色煞白,兩天就死了。
有人是傷口被泡得發白,腐肉里鉆出的蛆蟲隨著顫抖簌簌掉落,很快他就自殺了。
還有人上吐下瀉,什么都吃不了,喝水也喝不進去,也很快就在迷迷糊糊中虛脫而死。
以及其他的癥狀……死去的人,沒有幾個能夠輕松踏上前往冥府的道路。
軍中的長官也都知道這樣的事情,于是,他們就離開了軍營,并且在外面放人把守,每天除了派人進來送食物和水之外,就再也沒有管過約阿希姆他們。
有醫生進來,然而是軍隊中的獸醫,他治療人最拿手的醫術,便是放血和截肢,所以,他有著一手好刀法。
訓練有素的醫生既可以用一把大刀輕松挑開一個人的皮膚,讓血液緩緩流出而不疼痛,也能一刀將一個人的一條胳膊砍下來,連骨帶肉,切口光滑平整。
約阿希姆認為這名醫生的醫術很高明,但是即便是他也無能為力,因為他沒有藥物,就連干凈的繃帶都沒有幾條。
經過這一場大雨過后,同樣發燒,卻僥幸從死神手里逃脫的約阿希姆,就因此厭惡和畏懼下雨,特別是秋天的雨水,這會讓他想起自己躺在帳篷中無助等死的時候,總能聞到混著水汽的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