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爾背靠著冰冷的、被血和煙灰染污的城門洞石壁,心臟的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未愈的鈍痛,這讓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
他能聞到鐵銹般的血腥味、硝煙的刺鼻,還有自己身上汗水和排泄物混合的惡臭……那是極度恐懼留下的痕跡。
他活下來了。
當赫克托爾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后,這讓他陷入了放松后帶來的短暫虛弱導致的眩暈……就在剛才,他還是那片死亡焦土上掙扎的螻蟻。
赫克托爾不愿意回想,他卻記得那震耳欲聾的轟鳴,大地在巴格尼亞重炮的蹂躪下呻吟、開裂。
炮彈的落下,會帶來像暴雨般砸落的泥土和人體碎片,身邊一個又一個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上一秒還在嘶吼著向前,下一秒就變成了飛濺的碎肉和倒伏的殘骸。
他所在的長矛方陣,在短時間內被敵人的炮彈打中了五次,像被無形的巨錘反復砸擊,隊列在幾個眨眼間便支離破碎、分崩離析。
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的幸存者,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命令。
潰逃開始了。
赫克托爾就是其中之一,他只是為了跑得更快,就丟掉了礙事的長矛,脫下了身上的罩袍和布甲,隨著洶涌的人潮,跌跌撞撞地向后、向金穗城的方向亡命奔逃。
然而,通往“安全”的道路同樣遍布死亡。
督戰隊!
那些佩戴著猩紅臂章的軍官和憲兵,如同冰冷的礁石矗立在潰兵洪流的后方。
他們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冷酷的殺意。
“后退者死!”
督戰隊長官冰冷的咆哮,在炮彈落下導致的悶雷響聲間隙清晰可聞。
赫克托爾親眼看見跑在他前面的一個年輕人,僅僅是因為被尸體絆倒而慢了一步,就被督戰隊軍官手中雪亮的長劍毫不猶豫地砍下了頭顱。
那頭顱翻滾著,眼睛還圓睜著,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滾燙的血噴了赫克托爾一臉。
那一刻,督戰隊的刀鋒比身后轟鳴的炮火更讓他膽寒。
后退是死,前進也是死!他只能拼命地擠、撞、翻滾,利用一切尸體、彈坑作為掩護,在督戰隊的劍鋒和燧發槍的火力間歇中,像老鼠一樣鉆行。
每一次督戰隊火槍的齊射,都意味著又一批跑得不夠快或運氣不夠好的潰兵倒下。
那些絕望的哭嚎和瀕死的慘叫,至今仍在他耳邊回響。
支撐他跑到這里的,除了本能,就是城門區域那支沉默而厚重的方陣。
國王衛隊和傭兵組成的最后壁壘。他們像磐石一樣擋在巨大的門洞前,重甲在煙塵中閃爍著冰冷的光。
那是絕望中的燈塔,是最后一道血肉筑成的堤壩。
然而,這短暫的“安全”感,在他目睹了城門前那場地獄般的絞殺后,瞬間蕩然無存。
那些鐵皮包裹的怪物,他們沖過來了,即使只剩下三四百人,那股沉默的、一往無前的恐怖氣勢,依舊讓躲在后方石壁陰影里的赫克托爾渾身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