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安門與太液池之間,西緝事廠本部衙門。
魏忠賢的案前擺著皇上私訪花銷的明細及匯總。前后兩天,花了小五千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行動本身是各隊執行的本職工作,不必額外開銷,主要花費基本都在潛埋在巡行路上各酒肆茶坊的暗針頭上。
魏忠賢一邊翻閱著明細賬,一邊在心里暗罵:這些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全他媽盯著最貴的茶喝。這個狗日的東西,一兩銀子的茶,一上午要了三盞。看來得給這些家伙定個規矩,不然司禮監給西緝事廠劃的預算全他媽得砸在這些鳥開銷上。
“廠督大人,探子來報,說陸文昭帶著人回來了。”恩許以千總銜掌廠督直屬總旗傅應星快步走到魏忠賢身邊,稟告道。
魏忠賢很焦慮。崔文升那廝日漸康復了,昨天去司禮監本部的時候竟然見這家伙在院子里小踏步地溜達。魏忠賢可以預見,一旦崔文升徹底恢復行動能力,那么東廠就將重啟。到那時候,西廠就得把暫領的東廠事給交出去。
他不想把這份兒差事給交出去,至少不想在皇上開啟內廷整肅之前把差事交出去。整肅紀律,說白了就是拿著皇上給的令箭罷人、殺人,哪怕拿著稽查局整理出的名單按圖索驥,也是一個建權立威的絕好機會。
王安手里的大印是無論如何也搶不走的,但各秉筆太監手里的朱筆還是能分個粗細的。一旦崔文升領著東廠完成了整肅內廷的差事,那么他就將重新坐回司禮監第一秉筆位置,然后繼續踩在魏忠賢的頭上。魏忠賢是真的不想再給崔文升這個無才無德的蠢貨行跪禮了。
“可惜,還真讓他給找到了。”魏忠賢遺憾地說道。“天師府的事情就這么著吧,讓錦衣衛折騰去。”
錦衣衛.錦衣衛!
“.多派些人手盯著錦衣衛。”魏忠賢對傅應星下令道。
“是天師府的那一隊嗎?現場的已經有人手在看著了。”傅應星回答說。
“不,凡實授百戶及以上皆派專人盯梢。”魏忠賢嘆了一口氣,然后拿起西廠的大印在核銷匯總的單據上輕輕地蓋了上去。“等東廠重建,咱們的差事可就得讓出去至少一半兒啦。”
“皇上不是讓我們監督東廠嗎?就算東廠重建也歸我們轄制啊。”傅應星問道。
“東廠的人手全是新招的,崔文升又著了敲打。只要他不犯蠢,東廠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什么紕漏,你轄制什么?別忘了,他的秉筆可沒革呢,咱要沒事兒找事兒,他肯定會去老祖宗那兒喊冤,到時候官司打到主子萬歲爺那里去,是你吃掛落還是我吃掛落?”魏忠賢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白紙,開始在上面寫公差核銷的新規矩。“往上爬是要講策略的。當今圣上圣明銳斷,我雖坐在里,卻如履薄冰.”
“卑職駑鈍。”傅應星趕忙磕頭謝罪。
“主子萬歲爺不會只處置東廠,錦衣衛那邊遲早會發生大的變動,咱們得先預備著。”魏忠賢一有空就練字,到現在已經能寫出一手較為工整的楷書了。“到時候,咱雷厲風行地把事情給辦妥了,將錦衣衛給收拾服帖了,西廠才算是正兒八經地為主子萬歲爺看住了后院兒。以前是由東廠來轄制錦衣衛,總不能讓崔文升把主子萬歲爺給咱的鴨子又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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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張府和監視西洋人沒有根本上的區別,都是找個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二者不同的地方只在于,陸文昭和有品秩的屬下可以不必再著常服,而是體體面面地穿上象征著六、七品官員的青色彪服。
鐘樓剛敲響報卯時的鐘,陸文昭便領著自己原來的小旗隊來到張府門口值崗。
“來碗炸醬面。”陸文昭坐進新擺的早點攤,跟值夜換崗的錦衣衛打了聲招呼,然后便自顧自地在桌面上排出九文大銅錢。
“大人,您稍等。”年過六旬的老者滿臉堆笑,然后沖自己的小孫子說道。“傻愣著干什么?給大人們看茶。”
在南薰坊住著的都是達官顯貴,除了宴客看戲,這些人幾乎沒有在外面用餐的需求,所以也就沒有酒肆茶坊的生存空間。留守張府的殷澄找來找去實在沒發現合適的落腳點,于是就自作主張地叫人在張府的正、后、偏三道門附近都擺了桌椅火盆兒。
他的想法很樸素:天寒地凍的,總不能讓自己和兄弟們一直在外邊兒站著吃雪吧?
不過幾十上百條凳子往張府門口這么一擺,立刻就吸引了那些靠擺茶點攤過日子的小商販。他們零零散散地在禁區外邊兒支起遮風擋雪的棚子,然后再在棚子里擺上火爐和水壺,既提供一隅的暖濕,又販售醒神的熱茶。
錦衣衛雖然兇惡,但只要沒什么錢,不吃飽了撐的主動去得罪他們,他們也就不會找你的麻煩。當然,錦衣衛通常也不會自降身價去勒索街面兒擺攤的商販,或是吃只值幾個銅板的霸王餐。
“百戶大人。您什么時候有空?我把那個帶來了。”沈煉解下捆套在背上的小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