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得這么高,想不認識都難啊。”方從哲還沒開口,沈就接話了。
“沈閣老也一樣。”周朝瑞不咸不淡地給沈頂了回去。
“說事!”方從哲不滿地看了沈一眼。
“方閣老,我想先問朝會的事情.”周朝瑞知道方從哲領旨是為了打發崔文升,以免他們再遭東廠鷹犬的毒打。
“不用問了!我已經接旨了。圣旨就在我的面前。”方從哲搶斷周朝瑞的話。
“您這是逢君之惡!”有一名左臉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的刑部官員仍舊非常激動。“我等何懼做死諫之臣!”
“逢君之惡?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出言呵斥的人是劉一燝。
“劉閣老,您先別急著撇清干系。”沈偏頭看向劉一燝,但他眼角的余光卻從未離開站在殿門口的宦官。
“沈閣老,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此等詈罵君父之胡言,內閣難道不要駁斥嗎?”劉一燝根本不慌,他順嘴就把帽子給扣了回去。
“也就是說,劉閣老也認為反對朝改妄舉是訕君賣直咯?”既然方從哲已經公開領了旨,那浙黨便不需要在朝會的問題上含糊其辭了。所以沈干脆將“詈罵君父”改為“訕君賣直”并順勢挑撥劉一燝和東林黨之間的關系。
這時候,答案無論是肯定還是否定都不對。劉一燝的面色也顯見的難看了起來。
“夠了!”方從哲一聲呵斥截斷對話,為劉一燝解了圍。他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朝會的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是內閣的責任,更是我的責任。我從一開始就不反對朝會改制,只是害怕群意洶洶,丟了我這張半入土的老臉。如今,洶洶群議不責我而責君父,我忝為人臣卻不能為君父分憂我對不起皇上。兇奴挾私報復責打百官,我忝為首輔卻阻止不了,若非英國公義助,今日恐有不忍之事.我對不起諸位。”
方從哲又嘆了一口氣,然后在百官驚訝的目光中摘下自己的官帽放到圣旨的旁邊。“今日之議結束后,我會上表請辭。”
“首輔?”沈難以置信地回望方從哲。
劉一燝入閣之后一直都想讓方從哲,這個在神宗朝碌碌無為甚至尸位素餐的老頭滾出內閣,把首輔位置騰出來。但現在真的聽見方從哲主動提出辭官,劉一燝卻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
一時間討論之聲不絕,但沒有人再度發問。
“朝會事情,我想說兩句。”李汝華突然站起身,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剛才你說首輔是逢君之惡,而你要做死諫之臣。”李汝華用老年人特有的慈祥目光,看著刑部官員那張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的臉,緩慢地說道:
“我不認為你是訕君賣直。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給事中,也像你這樣滿腔熱血。當年鄭洛,鄭襄敏以兵部尚書經略陜西四鎮及宣大、山西等處,又兼管陜西總督事務。他主張和戎,我就彈劾他畏敵貽患。”
“但之后我真去了陜甘閱視邊務、開墾荒田,才發現鄭襄敏并不是因為畏敵所以才主張和戎的。西北邊防,十處衛所,十處空餉。無一將不喝兵血,無一吏不吞軍資。手底下是這種兵,又怎么能打勝仗呢?當時我就想,恐怕換我去,也只能‘畏敵貽患’了。”李汝華渾濁的老眼里突然泛起一抹難掩的悔意。
“話好說,不好收。”
“萬歷十八年七月,鄭襄敏以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經略西北并總督陜西,萬歷二十年二月即以病乞休,他只在任上干了不到兩年。鄭襄敏卸任三年后,官軍與番人夾擊把爾戶于西寧,大破之。”
“朝堂上下看得很清楚,此皆鄭襄敏和戎收番有功也。但這又有什么用呢?物議已起,鄭襄敏卒不得推,郁郁而終。而這個所謂的物議,是我的彈章挑出來的。”
李汝華的聲音里仿佛蘊含著一種使人平靜下來的魔力。他一邊說話,一邊與投來的視線對視。最終定格在那位刑部官員的臉上。
“你說首輔逢君之惡。但改日朝為旬朝,真的是‘君之惡’嗎?”李汝華停頓了一下,朝乾清宮的方向拱手。“皇上改朝,所惠及者非皇上,實諸君啊!”
“皇上中居紫禁,上朝不過是從乾清宮走到乾清門。我等閣部府近皇城,尚且得在寅時五刻起而赴朝。諸君遍京師而居,又幾時起?你們怎么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就事論事之后,李汝華又將話題延展開來:
“先帝怠政,連年兵禍,戶部空虛,百官欠俸。可皇上即位不足月余,即想著撥發帑銀補發你們欠俸。為了讓你們過一個好年,不至于為銀子發愁,皇上還特令戶部,為你們代償利息。皇上惦記著你們,處處為你們著想,你們到底在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