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這個問題上,周朝瑞是不折不扣的激進派,但他卻不是一個只會熱血上頭的人。相反,他想得很透徹。
在他看來,即便鄒元標真的是自盡,也是因為受不住刑訊,又不想作偽證拉周圍的人下水,所以才選擇英勇就義、慨然赴死。與其浪費時間糾結死因,還不如一步到位,讓刑訊逼供的錦衣衛以命抵命。如此,既能震懾妄行無忌的錦衣衛,又能告慰鄒元標的在天之靈。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嚴懲錦衣衛就可以了,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沈一下子就參破了周朝瑞的想法,并用很難聽的方式將它擺到了臺面上。
話雖如此,但其實沈本身并不討厭這種做法。對于沈來說,重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風向。能呼風自然最好,呼不了風也得順風,逆風而行只能是死路一條。他認為,在這個時候,宮里的遮掩本身就是一種風向。
如果要他幫東林黨操刀這件事,他反而會想盡一切辦法把鄒元標定成自殺,因為錦衣衛要的是口供,不會在沒有得到授意的情況下給犯人上重刑乃至殺人。
非要揭破所謂的真相,就是不讓宮里體面,這樣一來一定會遭到嚴重的反彈。如果宮里硬要保住錦衣衛,那言官們又能做什么呢,再逼宮嗎?定成自殺讓宮里體面地下臺,才有可能讓錦衣衛付出代價。并以鄒元標一人之死,換“東林黨案”到此為止。
“不是,真相當然重要!”在這樣的語境下,周朝瑞只能回答不是。
“那你們就好好兒地查吧,把事情查清楚。”沈笑了:查吧,一竿子打死你!
“怎么查?”劉一燝接話道。“內閣已經上過疏了。但宮里明確回復說,要等事情結束之后才把鄒爾瞻的遺骸送還其家。廠衛總不至于毀尸滅跡,咱們還是先等等吧。”看起來,劉一燝像是識破了沈的伎倆,試圖挽救。
“讓我去問問吧。”徐光啟站起身。
“子先,為什么?”劉一燝臉上的表情拿捏得恰如其分。
“我昨天去過書房。”徐光啟自嘲似的一笑。“說不定皇上會見我。”
“好!”沈趕緊敲定。
葉向高意味深長地看了劉一燝一眼,又看了徐光啟一眼。葉向高總覺得這兩個人在圖謀著什么。“子先,就麻煩你跑一趟了。實在不行,內閣再另想他法。諸位以為如何?”稍思片刻后,葉向高決定順著徐光啟的話抬他一手。
沈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于是回望葉向高,卻只看見一張嚴肅的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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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這就是全部了。”徐光啟一字不落地將對話復述了出來。
“有意思。”朱常洛嘆了一口氣,將手書的命令推到御案的邊緣。“魏忠賢那邊兒已經打過招呼了。他給鄒元標買了一口不錯的棺材,不過還沒給蓋子上釘。”
徐光啟拿起命令。“圣上。事有輕重緩急,釘子可以先釘再撬。”
“好,你去吧,文華殿那邊兒還等著呢。朕這兒也要散衙了。”一切早已議定,便不必再多言。
“王安。”等徐光啟再次關上殿門,朱常洛才呼喚道。
“奴婢在。”
“鄒元標就是畏罪自殺。你趕緊去把證據找出來。”朱常洛捏了捏拳頭,指甲略微嵌進肉里。
“遵旨。”王安領命退出書房。
魏朝看出了皇上的疲態,走過來關切地問道:“主子,今天去哪兒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