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沒什么,也就順口一問。朕只是想知道那幫人回去了沒有。”朱常洛的食欲很淺,但還是盡量往嘴里刨飯。
“父皇是說鬧事的文官們嗎?”朱由校給自己舀了一碗菜湯。
“你聽說啦?”朱常洛不覺得乾清門前的動靜,大到能讓慈慶宮都聽見。
“十一的朝會兒臣也是去了的。”朱由校伴著菜湯將碗里剩下的米全部掃了個干凈。“父皇近些日子就憂心在這上面吧?”
“朕手里有鞭子、有廷杖,事情急了還能上刀子。只要不怕筆桿子亂寫,對付文官其實不難。”朱常洛沉默了一會兒。“朕當然也不怕文官的筆桿子。但凡事總要講個由頭,講個名正言順。只有易怒無能且無法真正掌握局勢的君主才會胡亂打殺臣下。”
朱由校若有所思。“不僅要讓他們退縮,還要讓他們服氣?”
“你領悟得很快。”朱常洛向朱由校投去贊許的眼神。“可名正言順是很難的。為了它,朕很是費了些神,也做了些不得已的事情。”
“鄒元標?他串謀逼宮,確實是有罪的啊。”朱由校說道。
“不。如果真是那樣倒好了。”朱常洛搖搖頭。“徐光啟通過劉一燝了解到。盡管鄒元標因為你皇爺爺的前車之鑒一直反對朝會改制,但他卻并不贊成在十一日那天逼宮,甚至為此與另一個骨干趙南星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不過朕了解到這個情況的時候,鄒元標已經死了!”朱常洛像是要紓解憤懣似的,將從徐光啟那里了解到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那鄒元標為什么不把主謀供出來呢?”朱由校放下筷子。
“鄒元標是一個值得敬佩的忠直之人,他不愿意出賣自己的朋友。”朱常洛拿起酒壺,但看著面前的空酒杯,想起方才說的“戒了”,就又把酒壺給放了回去。“你覺得鄒元標該死嗎?按你心里的那桿秤實話實說。”
朱由校不答反問:“徐禮部有沒有可能是在說謊?他也是東林黨,或許他想包庇鄒元標。”
“不會。”朱常洛苦笑道。“朕告訴你。給鄒元標定罪的建議就是他提的,劉一燝應該也知道。”
“既是這樣,那鄒元標不該死。”朱由校這才回答道。
“但他已經死了,而且只能是畏罪自殺。”朱常洛輕輕地放下碗筷,又將空酒杯推得遠了些。
“或許可以讓劉閣老出面作證,與趙南星對峙。”朱由校靈光一閃,建議道。
“你這是餿主意!”朱常洛眼皮一挑。
“為什么?”朱由校有點兒不服,他覺得自己的主意挺好的。
“你還記得朕跟你說過什么嗎?”朱常洛問道。
“父皇說過的話很多。”朱由校聳聳肩。
“臭小子!還貧起來了。”朱常洛笑罵一句,心情也好了些。“政治講究平衡,內閣現在的格局就非常好,輕易打破不是什么好事兒。揭開這個事情,讓劉一燝和趙南星公開對峙,那劉一燝就只能上表請辭了。如此一來,東林黨也將分崩離析。這很不劃算。”
“東林黨處處與父皇作對,一竿子打倒他們不好嗎?”朱由校問道。
“對于皇家來說,只有身邊貼心奴婢才講忠誠。”朱常洛對侍立在側的魏朝笑了一下,魏朝的臉上立刻洋溢出受寵若驚的幸福感。
朱常洛繼續說:“而外官是無有好壞的,只要于朝局、于國家有益即可用。”
“有利即有爭,有爭即有黨。朕跟你說過,結黨是不可能被消弭的。太祖開國時,有淮西集團與浙東集團。嘉靖時,有嚴黨與倒嚴的‘清流’。到你皇爺爺時,有太子黨與福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