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繳稅,為了活命,我等遼卒只能賣兒賣女。有的軍戶娘子實在不堪忍受,被活生生餓死的數以千計。呵呵,即使人死了,也不被放過,吊在衛所的旗桿上。那尸體,在遼東的寒風里晃蕩了三天三夜,看著就讓人心寒呀!”
“難不成,你家娘子被那高太監吊死在衛所旗桿上?”羅從南不無挖苦地說道,惡毒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刃刺向佟永祥。
“嘿嘿,就我這樣螻蟻般的人,哪里會有娘子跟著?”佟永祥慘然一笑,“不瞞你說,在我十五歲時,我是親眼看著我娘被掛在了衛所城頭的旗桿上!”
“萬歷四十五年,我家二十畝軍田,要繳十石糧、五匹布、三百斤草料。這還不算完,官府還強行征調大車運糧。我家那頭驢,活活累死在半道上,可官差卻對我爹說,死驢也得拉車,這不是欺負人嗎?”
“桀桀……”說著,佟永祥猛灌一口燒酒,陰惻惻地笑道:“所以,我爹就被當做拉車的驢一樣,讓人給抽死在路上。爹死了,娘死了,就剩老子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半大小子。你說,我咋活?”
“去他娘的朱皇帝,老子舍得一身剮,也要帶著僅剩的一把刀去投那老憨王(努爾哈赤),給自己討個說法!”
“……”羅從南瞪著他,眼睛似噴著火,“你們這群假韃子,都喜歡給自己投奴找一個好理由!”
“……”佟永祥趴在船舷上,吐出一口濁氣,搖搖頭說道:“羅總隊長,我記得小時候,跟著爹在撫順馬市上買驢,曾看到韃子商人扯著嗓子,用生硬的漢話吆喝,凡投赫圖阿拉者,人皆發耕牛一頭、糧種三斗,一時間,云起響應者數百上千人之多。……呵,就這么,跟著韃子走了。”
“萬歷四十五年,就是我投奔建奴之時,開原衛軍戶逃亡者三千余戶,其中半數以上都逃到了建奴所屬之地。更有甚者,逃亡軍戶還將城頭上的火炮拆了,以為投名狀獻給建奴,作為晉升之道。”
“更諷刺的是,在薩爾滸戰場上,大明官軍被建奴打得尸橫遍野,而在八旗陣中,卻有數百名遼人鐵匠在幫忙修補鎧甲和軍械。你知道嗎?這些鐵匠,在幾個月前還在給大明官軍打造火銃和兵器。”
“你猜猜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朝廷在征發這些工匠來到遼東時,竟然克扣他們的安家費,以至于逼得人家走投無路。”佟永祥的聲音愈發低沉,帶著濃濃的無奈與悲哀。
“呵呵,朝廷以為克扣那三十兩安家費沒什么大問題,可他們卻從未想過,這可是斷了那些手藝人的活路,也斷了他們自己的根基!”
海風依舊呼嘯著,船只在波濤中堅定地前行,而羅從南被佟永祥這一番對話,拉扯回了那段沉重、混亂的過往,久久難以平靜。
“也只是到了新華,咱們這些遼人,才他娘的活成了人樣!”
——
始興港距離新華灣拓殖區僅隔了一道不寬的啟明海峽,船隊行駛七個多小時,在下午四時二十分,便抵達了固安堡(今湯森港)。
這座建立不到兩年的屯殖點,人口僅五十余人,修了一座小型的木寨,妥妥的中途補給點的性質。
碼頭更是簡陋至極,沒有棧橋可供船只便捷停靠,也沒有防波堤抵御海浪侵襲,幾艘運輸船只能遠遠地停泊在距離岸邊約四十多米外的海面上。
數艘小船被放了下來,將船上所載的糧食、工具、酒水等諸多物資一點一點地接駁上岸。
固安堡太小,無法容納太多的人,因而船隊于此停駐休息時,除了拓殖隊一行高級管理人員被迎入寨中外,大部分人皆被留在船上。
其實,新華灣地區除了航運條件較為優越,魚獲資源還算豐富,農業條件實在是差強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