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年1月29日,午后,圖們江東岸的密林深處。
雪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像一塊巨大的鉛板,壓得人喘不過氣。
蒼翠的松枝上掛滿了沉重的冰凌,偶爾有耐寒的烏鴉發出嘶啞的啼叫,更添幾分肅殺。
一支二十七人的小隊正乘坐著幾輛狗拉爬犁穿行在及膝深的積雪中,他們的皮襖外罩著白色斗篷,與雪地幾乎融為一體,只有呼出的白氣和爬犁“嘎吱”的壓雪聲證明著他們的存在。
帶隊的是遂安堡民兵隊長趙二谷,一個臉龐被北風和硝煙磨礪得粗糲的中年漢子,原是遼東難民,六年前坐上新華的移民船輾轉來到摩闊崴拓殖。
此刻,他警惕的目光不斷掃過四周每一處可能藏匿危險的雪堆和樹叢。
隊伍中間,三名被反綁雙手、用皮索串在一起的清虜俘虜頹然地趴在雪橇車上,臉上寫滿了恐懼和凍餒。
隊伍末尾,幾名隊員照看著幾副車架,上面是用粗麻布裹著兩名陣亡同伴遺體,還有從那處清軍卡倫(哨所)繳獲的幾副破損鎧甲、十幾柄腰刀和五張硬弓。
“隊長,估計傍晚時分就能看到遂安堡的烽煙了。”趙二谷前面的爬犁上傳來說話聲,那是瓦爾喀部的好獵手,漢名叫葛瓦,此刻正手搭涼棚向前觀望著。
趙二谷“嗯”了一聲,臉上并無喜色。
端掉那個卡倫代價不小,兩個兄弟一個被箭射穿脖頸,一個近身搏斗中被捅穿小腹,都沒能救回來。
這鬼地方,每一寸安穩都是用命換來的。
他下意識地將懷中的火槍抱緊了一些--這玩意可比清虜的鳥銃可靠多了,五十步之內,中者立斃。
就在這時,前方負責尖兵的赫哲隊員突然發出了一聲模仿松雞的低沉口哨。
有情況!
所有人瞬間勒緊了牽引繩,讓拉雪橇的狗兒停下來,并迅速端著火槍跳了下來,就近尋找掩護,動作迅捷無聲。
俘虜們則被猛地拉倒在雪地里,嘴里塞的破布阻止了他們發出驚呼。
幾名隊員不斷撫摸狗頸,低聲安撫,防止它們狂吠暴露位置。
趙二谷與葛瓦貓腰疾行,來到尖兵身側,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前方大約一百五十步開外的林間空地上,有四個人影正騎馬艱難地跋涉。
他們不像獵人,也不像樵夫,衣著混雜,一人裹著厚厚的皮裘,整個身體蜷縮在馬頸處,躲避著凜冽寒風。
他的手中還持著一根削尖了頂端的木桿,桿頭上綁著一塊灰布,上面似乎還標識著什么旗號,但在寒風中有氣無力耷拉著。
另外三人則是典型的山林部族打扮,皮襖外掛著各種零碎,騎術嫻熟,神色警覺。
驀的,似乎感覺到一絲危險,其中為首的一名部族漢子低聲呼喝了兩聲,所有人立時下馬,并抽出了各自腰刀,緊張地望向趙二谷他們藏身的方向。
“不是清虜,也不是朝鮮兵。”葛瓦瞇著眼,低聲道,“看他們來的方向……像是從咸鏡那邊過來的。”
咸鏡道,孔有德的人?
趙二谷心里一緊。
兩年前,孔有德在咸鏡道攻城略地大肆擴張時,遂安堡也曾一度緊張過,擔心對方打發了性,會朝摩闊崴的方向殺過來。
后來,見他們似乎只是安心于朝鮮北方打地盤,并無意向北,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那么,他們這個時候摸過來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