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朱幼薇的聲音混著染料的清香飄來。她手里捧著個古怪的銅制圓規,針尖正指著南方,“物理院新作的海里計,想試試能算多遠么?”
陳寒望著她指尖的薄繭——那是打算盤磨出來的,與巾幗工坊里那些染布女工手上的繭子如出一轍。江風突然轉急,卷著遠洋船隊特有的咸腥撲面而來。
“算算看……”他握住妻子執圓規的手,共同指向馬六甲方向,“從應天到南洋,要走多少海里?”
朱幼薇睫毛輕顫,在暮色中劃出個優美的弧度。她突然踮腳湊到陳寒耳邊:“比《鄭和航海圖》少兩成——藍將軍故意放走的海盜,把假航線刻在了番商的羅盤座上。”
最后一縷夕陽沉入江底時,皇城司送來急報:占城國的求援使團已過泉州,船頭懸著被海盜箭矢射穿的日月旗。
陳寒展開附帶的血書,突然笑出聲——這哪是什么求援信?分明是夏元吉用海盜銷贓賬本改的禮單,邊角還粘著半片染血的鯊魚皮。
“對了。”朱幼薇突然拽他袖子,“物理院明日要試新箭,用的是南洋運來的精鐵……”她眨眨眼,“你說該請誰來觀禮?”
五更鼓響,江霧中傳來貢船進港的號角。
……
龍江碼頭的晨霧還未散盡,江面上已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船只。
一艘爪哇國的貢船緩緩靠岸,船身是用南洋特有的鐵力木打造的,黝黑的船板上布滿了海藻和藤壺的痕跡,船頭雕刻著猙獰的鱷魚神像,嘴里還叼著一串風干的鯊魚牙齒。甲板上堆滿了用棕櫚葉包裹的胡椒,海風一吹,辛辣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岸上的百姓直打噴嚏。
“老天爺,這得多少胡椒啊!”一個挑擔的腳夫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扁擔都忘了放下。
旁邊賣炊餅的王老漢踮著腳張望,嘴里嘖嘖稱奇:“聽說南洋那邊胡椒跟野草似的,隨便摘,可到了咱們這兒,一兩胡椒能換半斗米哩!”
更遠處,一艘暹羅國的商船正卸貨,船身比爪哇船窄些,船帆是用棕櫚纖維編織的,已經被海風吹得破破爛爛。船工們赤著腳,扛著一捆捆蘇木從跳板上走下來,汗水順著黝黑的脊背往下淌。蘇木的暗紅色汁液滲出來,在甲板上洇出一片片血似的痕跡。
“讓讓!讓讓!”幾個牙行的伙計擠開人群,手里拿著賬本,眼睛卻死死盯著那些貨物,“這批蘇木我們徐記要了!價錢好商量!”
可還沒等他們湊近,一個穿著短打的商人已經搶先一步,從袖子里摸出幾枚銀角子塞給暹羅船主,嘴里嘰里咕嚕說著半生不熟的番話。船主咧嘴一笑,露出滿口被檳榔染黑的牙齒,揮揮手示意伙計把貨搬給他。
牙行的人氣得直跺腳,可一轉頭,又看見另一艘滿剌加來的小船正在卸貨,船上堆滿了曬干的鯊魚皮和玳瑁殼。幾個金陵城里的首飾匠人已經圍了上去,爭搶著要買那些泛著七彩光的玳瑁。
“這玩意兒打磨好了,鑲在簪子上,富貴人家的小姐們搶著要!”一個老師傅興奮地搓著手,恨不得立刻把整船貨都包下來。
碼頭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更多的船還在陸續靠岸。一艘三佛齊的商船緩緩駛入,船身比別的船都要低矮,甲板上堆滿了用竹篾編成的籠子,里面裝滿了活蹦亂跳的孔雀和犀鳥。羽毛鮮艷的鳥兒在籠子里撲騰,引得岸上的孩子們尖叫連連。
“娘!我要那個紅毛的!”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丫頭拽著母親的衣角,指著籠子里最漂亮的一只鸚鵡。
她娘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一個精瘦的番商已經笑瞇瞇地湊過來,用生硬的漢話說道:“小娘子,這鳥會說話,只要……五貫錢!”
“五貫?!”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倒吸一口涼氣。
可還沒等那番商得意,一個穿著綢緞的富商已經擠了過來,直接掏出一錠銀子:“這鳥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