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素大笑,拍掌道:“好一個‘一曲長歌寄太寧’!雖未解開畫藏,但也算引動異象,足慰焚鶴老先生在天之靈。”
言罷,顧懷素撫須而笑,看向薛向道:“小子,你可還要再試
焚鶴老先生之作,百年來無數名家折戟,連方才蘇友之詞,雖驚才絕艷,亦只差一步。
你若不敢,也無甚丟臉。”
薛向還未搭話,魏范擺手道:“不必了。”
他當然知道薛向的詩才了得。
但那些轟傳天下的名篇佳作,皆是有感而發,憑才情勾勒筆墨,憑天真率性動人心弦。
然眼前畫藏,要解開,不僅要猜度作者生前執念;
所作詞章,還要受上闕限制,所謂螺螄殼里做道場,也不過如此。
只見薛向靜靜立在燈影下,神情淡然,向魏范拱手:“老師厚愛,學生心領。
但諸公在座,學生豈能見難而卻這有損老師顏面。
我愿一試。”
顧懷素笑道,“尊師重道,魏兄,你收了個好弟子。”
說著,他沖薛向比了個“請”的手勢。
涼亭之內,燈火微搖。
薛向緩緩起身,衣袖一振,目光落在卷軸之上。
畫中琴師,眉目英姿,似要穿透百年時光而來。
他沉聲吟道:
“玉指凌波散玉清,
朱弦聲里動,彩霞生。
座客眉開笑語盈。
云影轉,
高下風流共此情。”
念罷上闕,他忽然一頓,聲音猛地沉郁起來,“
歡意漸如冰。
嘆知交散盡,若浮萍。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他聲如清鐘,字字鏗然。
一闕既成,涼亭內鴉雀無聲。
連水上的漣漪,也似瞬間凝止。
魏范須髯微抖,指尖緊扣膝頭;
顧懷素身子前傾,卻像被重物壓住,再難挺直;
沈抱石閉上雙目,仿佛怕褻瀆了某種肅然之意;
蘇寧則仰首凝望,白衣勝雪,心弦驟亂。
忽然,卷軸一顫。
琴聲自畫中緩緩生起,初時若有若無,恍惚似有人輕撥弦末。
隨即,聲勢漸強,像山澗驟雨,像雁陣遠鳴,直入人心。
畫上琴者的雙目緩緩張開,眉宇間生出清光。
弦上流霞奔涌,聽者的面龐俱生光彩,似乎人人都有笑意,人人眼角卻濕潤。
忽地,琴音驟停。
卷軸化作一片雪白,霎時煙消。
亭心只余一片靜極的虛無。
須臾,一枚直徑三寸的大塊愿餅,現于石桌上。
涼亭內一時間,靜得可怕。
顧懷素面色慘白,胸口起伏,似要把胸中千言萬語吐出,卻終究噎在喉中。
他死死瞪著薛向,終于化為一聲低哼。
沈抱石緩緩睜眼,喃喃低語:“百年畫藏……竟在今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