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目光微沉,“我知道你不愿聽這些,但有些話,不說不行。”
“先說第一件,”他溫聲道,“薛師釗的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那小子利欲熏心,自作主張,家族并未授意。他仗著嫡支血脈,行事乖張,我已遣人押回宗院問責。”
他伸手推了推桌上的一碟芝麻燒餅,薛向沒拿,他取了一塊,小口咬下一點,“第二,薛家對你,確有興趣,冉冉升起的絕頂才子,放在哪個家族,都會被捧成炙手可熱的希望之星。
但你給各大世家的印象極差,世家之間的平衡微妙,薛家不愿卷入這些恩怨。所以,他們不會迎你入薛家,但也不會與你為敵。”
說著,薛安泰取出一枚灰色的木匣,輕輕推了過去,“這里是你的祖籍書。”
薛向眼睛亮了。
他和薛師義、薛師釗爭鋒,處處忍讓,就是被這祖籍書束縛了。
事關學宮試,關系他科場之路還能不能繼續,他不能不投鼠忌器。
他做夢也沒想到,薛家竟然主動將祖籍書送來。
薛安泰道,“此外,你父親的遺骨,可歸葬族陵。你母親也會被納入族譜,記作你父親正室。
若你在修煉上有需求,可開口。資源方面,家族自會積極給予。”
薛安泰又砸出三個大禮包,薛向有些激動了。
頭兩個,都是薛母念茲在茲之事。
第三個,薛家給予的修煉資源,薛向并不看重。因為他不缺普通資源,而他看重的資源,薛家未必給得起。
薛向沉默片刻,盯著那枚灰色木匣,緩緩開口:“說了這么多,薛家要的是什么”
薛安泰看著他,神色平靜,“他們不求別的。只盼有一日,你若真能身居高位,記得自己出自江左薛家。如此而已。”
薛向點點頭,唇角微挑,“算盤打得極好。現在不肯讓我回歸,是怕牽連,被那些世家借題發揮;若我真混出個名堂,又能順勢貼金,說是薛家門下出了個人物。
左右不會有任何風險,這一注下得好。”
薛向頓了頓,“不過,這也公平。換作我當家,也會這么做。”
薛安泰微微一笑,抬手拾取桌上的些許餅屑,送入嘴巴,“你和薛家的那些年輕人真不一樣,聰明,但不任性,有大局觀。”
“前輩言重了,不過是場交易,我很滿意薛家給的籌碼,自然會按約定履約。”
薛向說的是實話,他和江左薛家沒什么情分。
江左薛家給足了他和他母親想要的,并明說了自己想要的。
薛向覺得合理,成交便是了。
“聊完正事兒,咱們扯扯閑篇”
薛安泰終于將一塊芝麻燒餅吃完。
“前輩有何指教”
薛向注意到薛安泰始終稱呼薛家為“他們”,仿佛自己和薛家不是同列。
薛安泰抖了抖衣袖,重新斟了盞茶,目光落在薛向身上,“你如今修到何境”
薛向一怔,“晚輩的修為,不值一提。”
他語氣平和,避過正面回答。
薛安泰盯著他看了片刻,似笑非笑,“你看我多大年紀”
薛向打量他一眼。老者須發雖白,但眼神沉若古井,膚色半明半枯,氣息既虛且實,仿佛并無衰敗之象。
他搖搖頭,“看不出來。”
薛安泰輕嘆一聲,放下茶盞,“我今年八十五了。”
他抬手指向窗外的夜色,語氣平淡,“十三年前,便已入化神。”
薛向心頭一震,蹭地一下站起身來。
他在這一路行來,見過的最高修為,也不過元嬰大圓滿。
化神,那是傳說中的境界,是能以神識攝千里、與天地意志同感的存在。
眼前怪老頭,自稱是化神境,這,這也太恐怖了。
江左薛家,底蘊如斯么
片刻的沉默后,他拱手一禮,神情肅然,“前輩修為通天,晚輩多有怠慢,失敬了。”
這是對絕頂強者的尊重。
薛安泰笑笑,擺手道:“你我不必見外,我對你很是佩服,如果我當年有你這般詩才,也絕不至落得如今下場。”
“晚輩那點本事,和前輩比起來,是螢火比皓月。”
薛向滿臉堆笑。
薛安泰看著他,忽地笑了,笑紋陷進那半張老朽的面容里,“實話說,我還是喜歡你先前桀驁不馴的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