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絢爛的煙火,終有落下帷幕的一刻。
當最后一朵金色的煙花在夜空中無聲凋零,天地間重歸深邃的寂靜,只剩下遠處村落里,零星的鞭炮聲還在固執地延續著新年的余韻。
我懷中的葉清歌,依舊仰著頭,癡癡地望著那片已經空無一物的夜空,仿佛還能看到方才短暫而又極致的盛放。
她臉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滿足,像一捧最溫暖的火焰,映照在我那片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之上。
我低下頭,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貪婪地汲取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掌心之下,那個小小的生命,在煙火的喧囂過后,也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平穩而又富有節奏的脈動,一下,一下,與我的心跳,隔著一層血肉,遙相呼應。
“我們……會一直這樣吧?”葉清歌的聲音,帶著一絲夢囈般的期盼。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不知道。
我只能將她抱得更緊一些,似乎只有這樣,就能將她與這個危機四伏、暗流涌動的世界徹底隔絕。
那夜,我睡得很沉,卻又很淺。
沉的是,我終于回到了這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家,身邊躺著我愿意用生命去守護的妻子。
淺的是,即便在最深的夢魘里,我依舊能嗅到,潛藏在新年喜慶氣氛之下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與腐朽。
蘇清臨死前的話語,如同一個無法掙脫的魔咒,在我腦海中反復回響。
“你鎮壓了最大的瘋子,卻打開了無數惡鬼的牢門。你……才是這個時代的,守墓人啊……”
守墓人……
多么諷刺的稱謂。
我守護著一片墳墓,而我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座行走的墳墓?埋葬了“喜悅”,埋葬了“幸福”,只剩下一具名為“張九幽”的、冰冷的軀殼。
接下來的幾天,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寧靜。
我陪著爺爺,將院子里的積雪清掃干凈。他依舊沉默寡言,只是偶爾會停下手中的活計,用一雙渾濁的眼睛,看一看清歌的肚子,然后,嘴角會咧開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我陪著清歌,去村后的山坡上散步。
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驅散了所有的寒意。她會挽著我的胳膊,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計劃著孩子的未來。
“你說,他會像你,還是像我?”
我靜靜地聽著,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溫暖的針,試圖刺穿我心臟外那層厚厚的堅冰。
我努力地去想象那個畫面,想象一個小小的、軟軟的生命,在我懷中咿呀學語,蹣跚學步。
可無論我如何努力,心中浮現的,依舊是那片翻滾的怨念苦海,是那些在“喜神”紅光中,帶著詭異笑容消散的怨魂。
我的世界,早已被鮮血與死亡填滿。
這份平凡的、觸手可及的幸福,對我而言,竟是如此的遙遠。
異變,發生在大年初七的清晨。
那一天,天亮得很晚。
當時針已經指向辰時,窗外依舊是一片混沌的、如同黎明前的昏暗。沒有雞鳴,沒有犬吠,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心中的不安,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怎么了?”葉清歌被我驚醒,睡眼惺忪地問道。
“不對勁。”
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一股冰冷到刺骨的寒風,瞬間涌了進來,卷起的,不是雪花,而是一片片灰白色的、如同紙錢燃燒后的灰燼。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蔚藍,也不是陰天的鉛灰。而是一種……令人絕望的、毫無生機的暗紅色。
整個蒼穹,都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