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在天斗城住了幾十個春秋。
從城南到城北,多少塊青石板,他腳底板都數爛了。
這剛踏進城門洞子。
就聽得驚詫一聲:
“這不是說書的老先生嗎?五年沒見影兒了!您這是回來啦?!”
說書人深吸一口城里的煙火氣。
“回來了。”
一路往里走。
攤販們紛紛扯嗓子招呼:
“老梆子可算回來了,咱這耳朵可饞你的故事嘍!”
“趕緊家去瞅瞅你那猴孫兒吧!七歲八歲討狗嫌,皮得上房揭瓦啦!”
“嘖嘖,怪哉怪哉,五年過去了,你這老骨頭反倒更硬挺了?”
“老先生,這回還走嗎?”
前頭那些閑嗑。
說書人含糊了事。
唯獨最后這句,他停下腳步,點頭道:
“歇歇腳,還得走。”
他與魂師合計好了。
以后興許得雇幾個幫手。
要是實在手頭緊巴,就看看有沒有劍酒大人的鐵桿兒,湊個草臺班子。
說書這行當。
終究是過景兒了。
除了些許念舊的、上了年紀的,還搖頭晃腦地聽個味兒。
旁人早嫌絮叨無趣。
或許,得換個路數,耍點新花樣。
若是能鼓搗出個新行當。
他可就是祖師爺嘍。
“就是……”
說書人搓著滿是老繭的手。
“劍酒大人的那些個故事,從斗魂場揚名到大鬧教皇殿,這五年翻來覆去嚼爛了,南來北往的江湖客,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沒有新故事啊。”
正思忖著。
他對旁邊的魂師道:
“五年沒沾家門檻兒了,先回去看一看。”
“緩過勁兒來,咱再上路。”
“成。”
兩人正說著。
忽地。
街邊熱氣騰騰的包子鋪里,炸雷般蹦出一嗓子:
“好你個滿嘴胡話的老梆子!”
說書人眉頭擰成疙瘩。
“老朽何時滿嘴胡話了?”
“人家劍酒大人活得好端端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死了?”
“嗯?!”
“劍酒大人回咱天斗城都一月多了!”
“眼下就在膳香坊宴請好友呢!”
...
這一宴相逢。
從晨光熹微的茶霧,醉進晚霞漫卷的檐鈴。
大家都魂力深厚,卻偏不用魂力抵擋醉意。
酒到酣處。
一個個也跟尋常市井沒兩樣兒。
又是捶胸頓足,又是擊節而歌,更有甚者涕淚橫流。
“謫仙!你……你給老子說句掏心窩子的!啥時候……嗝……真拿我當兄弟的?!”
“我……我啥年月……才能像謫仙兄這般……江湖任逍遙……我他娘的不想繼承家業啊!”
“嘿!酒勁兒上了刀,刀口更鋒利!謫仙……看我把你釘墻上當畫兒看!”
“李謫仙,我要是早些遇見你多好。”
酒氣濃得化不開。
烏泱泱的少年少女,東倒西歪地從膳香坊大門涌出。
“爺——!”
“您幾位慢走嘞——!”
店小二嗓子都喊劈了。
李謫仙醉眼朦朧,從千仞雪衣襟里捏出一枚金幣。
指尖一彈。
那金幣就落進了小二手里。
眾人你攙我扶,踉踉蹌蹌踏到街上。
這才發覺。
天早黑透了。
風不語仰著脖子瞅天上的月亮,黑綢胡亂往眼睛上一纏。
“嘿,今兒的日頭有些暗吶!”
“咱們接著去哪兒?”
眾人打著酒嗝,看向最前頭的白衫少年。
“夜……夜游天斗城?”
“去……去謫仙家院子,再……再整一頓!”
李謫仙紅著雙頰,左右晃了晃腦袋。
右邊長街,月亮石鑲嵌在兩側,暈開一片暖融融的黃光,直鋪到街道的盡頭。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