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卷著柳絮撲進車窗,柳林倚在顛簸的馬車里,望著窗外掠過的荒田。案幾上狼毫飽蘸濃墨,在宣紙上暈開兩個蒼勁大字——"掃盲"。墨跡未干,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將竹制案幾都壓得微微發顫。
"那些商人雖罪無可恕,可百姓..."霍雨駕車的聲音透過車簾傳來,帶著難掩的困惑,"明明是能救命的本事,怎就不愿學?
柳林將宣紙晾干,金黑眼眸望向遠處村落中歪斜的茅草屋。白日里的景象又在眼前浮現:老藥師滿頭大汗講解育苗技巧,底下的漢子卻用草藥編成草螞蚱;婦人抱著孩子打瞌睡,襁褓里漏出的口水浸濕了珍貴的《本草圖鑒》。"不是不愿,是不懂。"他指尖劃過"掃盲"二字,墨痕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朝廷百年愚民,把百姓當野草,割了一茬又一茬。如今突然要他們識字明理
公孫婀娜展開檀香帕子輕輕拭去他額角薄汗,卻觸到他緊繃的肌肉:"可北疆戰事吃緊,藥材需求
"正因如此,才更要慢慢來。"柳林突然將宣紙卷起,袖中暗紋玉佩撞出清響,"王富海之流不過是疥癬之疾,真正的頑疾是蒙在百姓心頭的紗。"他想起瘦臉漢子攥著短刃時的緊張,想起秀兒娘跪地時渾濁的雙眼,"若連'好'與'壞'都分不清,再好的政策也是空中樓閣。
鬼母清雪的笑聲突然從車頂傳來,赤色紋路順著車轅蜿蜒而下:"王爺打算從何處下手?難不成要開學堂?
"正是。"柳林掀開簾子,夜風卷著泥土氣息撲面而來。遠處山腳下,幾戶人家的油燈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宛如將熄的星火。"先從認字開始,再教算數、辨藥。"他握緊拳頭,金黑氣息在掌心凝聚成小小的書卷形狀,"本王要讓北疆的孩子,知道自己該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馬車繼續前行,柳林將"掃盲"二字揣入懷中。窗外,第一顆星辰悄然升起,映照著他眼底翻涌的決心。這場比征戰更艱難的仗,他已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馬車碾過幽州地界的碎石路,柳林掀開布簾,目光掠過官道旁坍塌的青磚圍墻。那里曾是他初掌北疆時修建的第一座鄉學,如今只剩半截刻著《三字經》的石碑,被荒草掩埋至脖頸,碑文上的朱砂紅字早被風雨侵蝕成斑駁的血痕。
"十年前這里書聲瑯瑯,連放羊的孩童都能背《千字文》。"他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窗框,金黑眼眸映出遠處校場沸騰的景象——數百精壯漢子赤膊練刀,刀光劈開漫天柳絮,呼喝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寒鴉。
公孫婀娜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眉間凝起一抹憂色:"自從王爺的鐵騎踏遍北疆,百姓們便認定
"認定筆桿子不如槍桿子。"鬼母清雪的聲音從車頂飄來,赤色紋路在她指尖纏繞成扭曲的刀刃形狀,"那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老兵,隨便拎一個就能在學堂前立威。"她冷笑一聲,"畢竟這年頭,能砍翻敵寇的臂膀,比能寫文章的手腕有用多了。
霍雨猛地勒住韁繩,馬匹長嘶聲中,她指向路邊新立的木牌。歪斜的木板上,用木炭潦草寫著"武館招生"四個大字,旁邊歪歪扭扭畫著把滴血的彎刀。"王爺,現在各村鎮最氣派的不是祠堂,竟是武館。"她的聲音帶著難掩的苦澀,"上個月冀州府試,應考書生不足百人,武舉報名的倒擠破了城門。
柳林沉默良久,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柳絮。金黑氣息包裹住脆弱的絨毛,將其凝成鋒利的紙鳶。"他們沒錯。"他望著校場上騰起的塵霧,那里有少年踩著同伴的肩膀,將木槍刺向高懸的牛皮靶,"在北疆,刀劍是活下去的依仗。可..."他指尖微動,紙鳶突然裂成兩半,"若只知揮刀,不知為何而戰,與野獸何異?
夜風卷起車簾,吹得案幾上未寫完的政令沙沙作響。柳林拾起狼毫,墨汁滴在"掃盲"二字旁邊,暈開的墨跡宛如未愈的傷口。遠處傳來梆子聲,更夫拖著長音喊著"小心火燭",嗓音里帶著北疆漢子特有的粗糲與蒼涼。這場文與武的較量,或許比他想象中更需要耐心與雷霆。
馬車在蜿蜒山道上緩緩前行,柳林望著車窗外層巒疊嶂的山脈,山風卷著沙礫拍打車簾,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他摩挲著腰間暗紋玉佩,金黑眼眸中思緒翻涌,數十萬鬼族工匠在太平道界日夜鍛造的場景與北疆大地上習武成風的畫面不斷交織。
"王爺,您看這山勢險峻,若能在此修建工坊..."霍雨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卻戛然而止。她瞥見柳林緊鎖的眉頭,知曉那些關于工業推廣的難題正如巨石般壓在王爺心頭。
鬼母清雪掀開紗簾,赤色紋路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就算鬼族工匠不眠不休,可沒有足夠的人手配合,那些精密器械終究只能束之高閣。"她冷笑一聲,"更別提那些需要領悟陣法原理才能操作的鍛造臺,讓目不識丁的百姓來擺弄,只怕第一天就會炸了工坊。
公孫婀娜輕輕嘆了口氣,將溫好的茶盞遞給柳林:"北疆尚武百年,要扭轉絕非易事。那些百姓...不過是想抓住看得見的生路罷了。
就在這時,霍雨突然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湊近車窗,壓低聲音道:"王爺,屬下斗膽諫言。"她英氣的眉眼透著堅定,"無論這些人想習武還是從文,究其根本,都是想得到您的賞識。"她頓了頓,看著柳林抬起頭,繼續說道,"若王爺在王府設立'百工擂臺',將優秀工匠的名字刻在鎮北碑上;開辦'工學書院',讓精研器械陣法的學子能與武舉一樣入朝為官...百姓們或許就會明白,原來讀書明理、鉆研技藝,同樣能光耀門楣。
柳林握著茶盞的手微微收緊,滾燙的茶水在杯中泛起漣漪。遠處傳來歸鳥的啼鳴,暮色中的群山漸漸被黑暗吞噬,唯有他眼底金黑光芒愈發璀璨。"霍雨,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卻帶著勢在必得的凜冽,"傳令下去,明日起籌備'鎮北百工榜',本王要讓北疆百姓知道——能讓器械運轉如臂使指的巧匠,與能在戰場上斬敵立功的勇士,在本王眼中,同樣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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