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接診的患者越來越多,治不了的病人總會有那么幾個,他也慢慢接受了人都是會生老病死的事實,不再埋怨自己,學著放過了自己。
醉酒男子聽言搖了搖頭:“人各有命,我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有這一天,只不過沒想到來的這么快。”
凌游有些不解:“那為什么還要過量酗酒啊。”
男子放空了眼睛,片刻后留下了一滴淚,但隨后又苦笑了起來:“身不由己。”
凌游知道他想說些什么,是的,他所見過的臨死之人,在閉眼前都會回憶自己的一生,所以凌游沒有打擾,而是靜靜的等著,等這個男子自己來說。
醉酒男子先是嘆了口氣,然后緩緩說道:“我叫沈凡,是河東省玉川市平谷縣柳山鎮的鎮長,從大學畢業就抱著一腔熱血去發展鄉村,從村書記干到鎮長,可越干,越覺得這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簡單的事,我想要帶動村民脫貧致富,為了申請一個農業項目投資落成,我是從鎮里賠笑臉,喝酒,喝到了縣里,又從縣里喝到了市里,又陪著市領導喝到了省里,最后告訴我,這個項目的落成,在于部委的意見,我托關系找人脈,自掏腰包的來到了京城,才見到了部委的一個科級領導,為表誠意,上來就是三大碗高度白酒下肚,然后才能聊正事,可在我喝到市里的時候,我就已經檢查出胃穿孔啦。”
沈凡越說越激動,大聲的哭了起來,哭聲中滿滿的委屈與不甘。
凌游緊鎖著眉頭,他感到不可思議,他想不到為什么基層領導想真心實意的為老百姓辦點事情,要把自己喝成胃穿孔、胃出血了,才能辦到。
沈凡平復了一下后看向了凌游接著說道:“凌大夫,您說您救不活我一人,您很慚愧,可我用了幾年的時間,都沒有救活我們鎮的五萬六千多村民,我更慚愧啊。”
沈凡抓住了凌游的手:“我們那的村民都很樸實,但就是因為窮,幾代人都翻不了身,那里的孩子天真善良,可冬天連雙棉鞋都買不起,無論雨雪,要去上學,得走十幾里的山路,好多孩子受不了這種苦,不念了,可這樣也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越窮越沒文化,越沒文化越窮。我在爭取這個項目的時候,站在很多村民的面前說,要讓他們擁有寬敞的公路,要讓他們的孩子都能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讀書,要讓他們家家戶戶都富起來,一個小姑娘上來就這么拉著我的手,飽含熱淚的問我:鎮長叔叔,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在大教室里讀書嗎?那小姑娘的手,全是凍瘡和幫家里做農活時落下的繭子,我向她保證了的,我說一定能,鎮長叔叔一定做到。”
沈凡突然松開了凌游的手,仰頭躺了下去,淚流滿面:“我食言了,她一定會怪我吧。”
說罷不顧身上的疼痛,掩面痛哭。
凌游這時一滴淚也從眼角流了下來,他轉身將淚擦拭干凈,又回頭對沈凡說道:“你盡力啦,你沒有食言。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付出了你可以付出的所有,甚至是生命了,他們不會怪你的。”
沈凡這時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凌游趕忙起身要給他止血。
可沈凡卻攔住了凌游,有氣無力的說道:“別費力了凌大夫。”
凌游自然知道,沈凡已經油盡燈枯了,熬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沈凡虛弱的喘著粗氣,慢慢的開始進氣少,出氣多,他用最后一點力氣用一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說道:“我,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給自己,給自己立了一個座右銘: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現在這個座右銘還沒,還沒實現呢,就要成為,墓志銘,了。”
沈凡說完最后一個字,再也沒有了呼吸,可眼睛卻死死盯著天花板未能閉上。
凌游此時心里說不出的滋味,他起身合上了沈凡的眼睛,久久未語。</p>